破败的山神庙隐在山坳深处。唐行川拖着几乎麻木的身体,如同濒死的困兽奔向唯一的水源。
就在他即将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庙门时,里面传出的对话声像一道定身咒将他死死钉在了原地。
“……师姐,那个唐门……他为何要对自己同门下死手?他……”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庙内沉默了一瞬。唐行川的心跳也仿佛跟着停了一拍。
然后,他听到了崔宁那带着疲惫与沙哑的声音:“他……叫唐行川。是我昔日的一位……挚友。”
昔日……挚友。
这个词像一根针,刺入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他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几乎要无力地滑落。唐行川深知这样的裁判已经比一个普通护卫或是陌路人好太多,可心头还是翻上一丝酸楚。
“挚友?”年轻女子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他方才分明是舍身相护!哪家挚友会为了对方叛出宗门,对自己人刀剑相向?师姐,他看你眼神分明……”
“阿月!”崔宁打断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正因是挚友,才更知立场之别,身份之壑。从前在长安……便是如此。他是唐门精英,我是明教高层,本就该各行其道,泾渭分明。”
庙外的唐行川如同被一阵冰冷的潮水裹挟。各行其道……泾渭分明……原来她一直是这样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
一股混合着巨大委屈和不甘的烈油,猛地浇灌在唐行川心头那簇从未熄灭的火苗上。他几乎要忍不住冲进去,抓住她的肩膀质问,那为何在五台山要救他?为何在长安要留下他?为何一次次对他露出那样毫无阴霾的笑?!
崔宁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是说给自己听,却一字一句,再次清晰地凿穿了他的耳膜。
“如今……明教前途未卜,风雨飘摇。我身为此次东渡任务的主力,必须回去,回到光明顶与同胞共存亡。此路艰险,九死一生,我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能……又如何能再牵累于他?更无法……向他许下任何承诺。”
无法……许下任何承诺?
她并非对他无意!
她是因为前途未卜,是因为怕牵累他,是因为那可笑的身份与立场!
从未敢奢望过的狂喜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唐行川所有的理智堤坝,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不见天日的卑劣痴念,原来她竟也曾……她竟也想过他们的“可能”!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血液沸腾,又让他恐惧得浑身发抖——他怕这刚刚窥见的天光,转瞬即逝。
“砰——”
那扇摇摇欲坠的庙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开,狠狠砸在墙壁上。所有人瞬间惊起,兵刃齐齐对准门口。
火光跳跃下,唐行川向崔宁急切踉跄而去,又生生止住步伐,脸色苍白得像从地狱爬出的幽魂,破碎的衣衫浸透了血污与尘土。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大幅度起伏,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此刻竟赤红一片,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崩溃与疯狂。
崔宁愕然起身,看着他以这样一种完全失控的状态出现,那句“唐行川”卡在喉间竟忘了吐出。
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这个向来孤高冷硬的唐门杀手,“咚”的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埃。
“不是挚友……”他仰着头,声音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和哭腔,眼泪混着血污滚落:“不是的……阿宁……我……我不是为了做挚友来的……”
他语无伦次,试图表达那汹涌得快要将他撕裂的情感:“我听见了……你说无法承诺……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他猛地摇头,泪水飞溅,“我不要承诺……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我在唐门从来都是外人,他们用我又防我,我活着的意义就是完成任务……直到遇见你……我觉得我好像也能是个人……”
“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去……我会死的……没有你我真的会死的……”
“……不,为了你我不怕死的!在五台山的时候我早该死了!是你把我拉回来……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的……”
“我知道我满身污秽,所以只敢躲在阴影里看着你……我原以为……我这龌龊的心思……永远都见不得光……我只要能看着你就好……”
他哽咽得几乎窒息,巨大的悲伤和突如其来的希望交织,让他脆弱得像一张一触即碎的纸:“可现在……现在我知道你竟然对我……你对我也是……我受不了了……阿宁……我再也装不下去了……”
他向前跪行,颤抖的手终于鼓起勇气,虚虚地抓住她染血的衣摆,如同抓住救命的浮木,仰起的脸上满是泪水和卑微到极致的祈求。
“求求你……看看我……别再推开我了……”
“别丢下我……求你带我走……带我回西域……让我跟着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可以……我愿意为你死……只要你带我走……”
他再也说不下去,额头抵着她衣摆的边缘,瘦削的肩背因压抑到极致的痛哭而剧烈颤抖,发出小兽般绝望的呜咽。
庙内一片死寂。所有明教弟子都震撼无言。
崔宁怔怔地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这个跪伏在自己脚下哭得撕心裂肺的男人,所有的理智和的顾虑在他如同献祭般卑微而炽烈的爱意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缓缓地蹲下身与他平视,在火光映照下也红了眼眶。
她伸出手,没有去扶他,而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血污和泪水,动作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珍视与颤抖。
唐行川在她触碰的瞬间,浑身猛地一僵,呜咽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小心翼翼的呼吸,赤红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充满了脆弱与希冀。
“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崔宁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坚定,“你的命,既然是我从五台山捡回来的,那就是我的了。”
她看着他瞬间睁大的眸子,一字一句清晰说道:“唐行川,我带你走。”
“我们一起回西域。”
唐行川呆呆地看着她,仿佛听不懂她的话,几息之后,那巨大的狂喜才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脱力般向前倾倒,额头轻轻抵在她的膝上,肩膀微微耸动,不再是绝望的哭泣,而是某种极致情绪释放后的无声颤抖。
崔宁的手,最终落在了他沾满尘土与血污的头发上,轻轻地揉了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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