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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西域 新生

戈壁的日头毒辣得能将人烤出一层油汗。新辟的商路上尘土飞扬,与工匠们吆喝劳作时扬起的木屑混杂在一起,弥漫在干燥的空气里。“光明驿”的框架刚刚立起,像一具初生的巨兽骨架,匍匐在这片赭红色的土地上。

崔宁——在此地,人们更习惯称她的波斯名——帕乐莎大人,正俯身在一块临时充作桌面的宽大木板上,指尖按压着摊开的羊皮施工图。图纸边缘被风吹得微微卷起,她随手捡了块碎石压住。

“这里,水渠的走向必须再往东偏三寸。”她的态度不容置疑,指尖在图纸上划出一道清晰的轨迹,“否则,雨季山洪下来首当其冲的就是西侧的库房地基。我们计算过水流冲击的力道,现有的设计撑不过两个雨季。”

负责土木的老工匠哈桑凑近看了看,花白的眉毛拧在一起,粗糙的手指在图纸上比划着,最终叹了口气道:“帕乐莎大人说得是,只是这样一来,要多挖开一片岩层,工期和花费……”

“工期可以延后五日,花费从我份例里出。”崔宁打断他,语气依旧果断,“安全不容折扣。”

哈桑不再多言,只是抹了把额角的汗,那汗珠滚落在地,瞬间□□渴的土地吞噬得无影无踪。

唐行川沉默地立于她身侧,玄色衣衫在蒸腾的热浪中仿佛吸走了周围所有的光线,身影显得有些模糊不定。他的目光不曾停留在图纸或交谈的众人身上,而是一遍遍扫视着四周起伏的沙丘和远处的地平线,以及每一个工匠的面孔,评估着所有可能潜伏危险的角落。千机匣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那是这片陌生而炽热的土地上,除了崔宁外他唯一熟悉的,能为他带来安全感的东西。

突然,马蹄声如闷雷般由远及近,卷起漫天烟尘。以部族长老阿卜杜勒为首的一行人骑着矫健的西域骏马,气势汹汹地径直冲到驿站工地前,被勒停的大马不耐烦地打着响鼻,蹄子刨着地上的沙土。穿着华丽部落锦袍的阿卜杜勒端坐马上,目光倨傲地扫过初具规模的驿站,最后如同鹰隼般落在崔宁身上。

“帕乐莎大人,”他抚着浓密卷曲的胡须,声音洪亮,用的是西域通用语,语气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度:“你推行这光明驿,说是为了往来商旅的便利,慈悲为怀,我等自是乐见其成。”他话锋一转,马鞭随意地指向工地上堆放的木料与正在挖掘的渠沟:“只是,我知道汉人有句话叫‘入乡随俗’。此地乃我部族先祖的草场,你们在此大兴土木,可曾问过我们这些主人的意见?”

他不等崔宁回答,马鞭又指向那条正在修改的引水渠:“还有这水渠!你们说改道就改道,是否考虑过下游我们的草场?若是断了水脉,我们的牛羊渴死了,又该怎么算?”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煽动性的意味,几个原本在劳作的部族青年闻言,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聚拢过来,眼神中带上了疑虑。

崔宁缓缓直起身,脸上那惯常用于周旋的温和笑意浮现,并未因对方咄咄逼人的姿态而慌乱。她迎向阿卜杜勒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平静:“阿卜杜勒长老,引水渠的走向,乃是教中三位精通水利的弟子耗费两月,勘测了方圆五十里的地势与水脉后共同定下的。我以明教声誉担保,新渠建成后下游水量非但不会减少,反而会因分流能够惠及更多草场,此事我本打算待驿站初成后再携图纸与长老细说。”

她目光扫过那些面带疑虑的青年,语气沉稳:“至于安全问题,光明驿存在的目的之一便是肃清周边匪患、设立巡防,确保往来商旅与附近牧人的安全。此举对贵部族,亦是……”

“安全?”阿卜杜勒猛地打断她,冷笑一声,脸上最后一点虚伪的客套也消失了。他的目光如同锋利的匕首,精准而锐利地越过崔宁,死死钉在了始终沉默如影子般的唐行川身上。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尖刻无比,带着**裸的恶意:“帕乐莎大人,你口口声声的安全,就是倚仗你身边这位吗?”

“一个来中原唐门出身的叛徒!谁人不知唐门‘孤影’,一个连自己血脉同门都能屠戮的刽子手!”他将马鞭指向唐行川,声音在旷野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鄙夷与指控:“让这等血债累累、毫无信义可言之人来执掌此地的安全——帕乐莎大人!你让我们各部族,如何能相信你的承诺?如何能安心将性命与世代积累的财物托付于你这所谓的光明之下!”

“噌——”一声极其轻微却锐利无比的机括摩擦声自唐行川袖中响起。他的西域话并不好,方才零零碎碎的听出那长老似是对崔宁的安排有异议,已经感到一阵烦躁,直到他指向自己说出“叛徒”二字的瞬间,冰冷暴戾的杀意瞬间如同出闸的凶兽,猛地窜上他的脊梁,冲向他的大脑。

杀了他……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而强烈,他的指尖甚至已经感受到了袖中暗器冰凉的轮廓。只需一瞬,就能让这个口吐恶言的人永远闭嘴……

不,不能给她添麻烦……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暴戾的凶性死死压回心底深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捏得惨白,那声机括轻响也被他强行遏止。

他压制了杀意,却无法阻挡随之而来的更深重的绝望。他清晰地感觉到,四周所有明教弟子和工匠,乃至那些部族青年投来的目光,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密密麻麻刺在他身上。

毒辣的阳光忽然冰冷刺骨,将他试图隐藏的所有不堪照得无所遁形,一股熟悉的、带着铁锈味的腥甜自喉间泛起。

果然……还是因为我。

我本就是不该存在于光下的阴影,是永远洗刷不掉的血污。我站在这里,本身就是对她理想最大的亵渎。

他攻击的是她,而我就是那个会让她的努力功亏一篑的污点。

唐行川忽然不敢去看身侧崔宁的表情,一种混合着巨大愧疚和自暴自弃意味的平静在他空洞的心底弥漫开来。他准备好了被她放弃,或是为了她的大局主动隐退,哪怕就此消失在茫茫戈壁也好过成为刺向她的刀。

然而,下一刻,他感到那道红色的身影坚定地向前迈了一步,将他牢牢地护在了身后,用她并不宽阔的肩膀为他挡住了所有投射而来的恶意与审视的目光。

崔宁脸上最后一丝得体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冽如大漠月光般的威严,竟让咄咄逼人的阿卜杜勒也下意识地收敛了气势。她甚至没有回头看唐行川一眼,目光直直迎向阿卜杜勒,声音不高,却如同玉石相击般清晰地传遍全场。

“阿卜杜勒长老,你错了。”她抬起手,动作带着一种宣告般的郑重,手心向上指向身旁沉默如礁石的男人。

“守护在此地的,从来不是什么唐门‘孤影’。”

“他是我西域明教亲授印信的外务执事,是光明驿得以顺利筹建的最大功臣。他手中的力量,破除的是威胁商旅的匪患,守护的是往来生命的平安,践行的是我明教‘驱暗护明、恩泽万物’的教义!”

她微微侧身,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唐行川身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神圣的庄重。

“他的名字是——阿瑞斯(Aris)。”

她微微停顿,确保每一个波斯语音节都如同烙印般刻入众人耳中,然后清晰地用官话解释,目光却转向唐行川那双写满难以置信的眸子:“是挣脱枷锁的自由、破土而出的新生、以及刺破漫长黑夜,为万物带来希望与方向的地平线。”

“若您要谈论光明,”她最终将凛冽的目光转回脸色变幻不定的阿卜杜勒身上,仿佛带着千钧之力:“那么,阿瑞斯执事,他站在这里本身,便是光明正在战胜黑暗的证明!”

阿卜杜勒被她话语中蕴含的决绝气势与那份不容亵渎的坚定震慑,脸上肌肉跳动了几下,张了张嘴,目光在神色各异的众人脸上扫过,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反驳。周围原本窃窃私语、充满疑虑的人群,也陷入了更大的寂静,看向唐行川的目光渐渐从审视和轻蔑,转向了一种混杂着惊愕与重新评估的复杂情绪。

唐行川怔在原地,脚下的土地似乎都变得不真实。

阿瑞斯……

一个全新的、干净的、充满光明与希望的名字,被赋予了如此磅礴的意义。

她当众以一种近乎神圣的方式,将这个名字赋予了我。

一股巨大到他几乎无法承受的暖流决堤,瞬间冲垮了方才那冰冷刺骨的绝望与自我厌弃,带来灭顶般的狂喜与眩晕。

她给了我一个新的名字……一个新的未来……

那么就让那个从蜀中阴湿之地爬出来的、满身污秽与血腥的唐行川彻底埋葬、永坠地狱吧。

他心甘情愿,感激零涕。

回到他们共居的石室,夜空已铺满碎钻般的星辰,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粗粝的石板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室内的烛火被点燃,仿佛驱散了夜晚的寒凉,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唐行川脸上挥之不去的复杂情绪。

喧嚣虽已散去,他内心的风暴却远未停息。他看着自己被烛光投射在墙上的剪影,内心却被那份“被取代”的细微恐惧与隐秘期待细细啃噬。他甚至开始卑劣地幻想,该如何彻底割舍“唐行川”的过去,从而真正配得上这个光辉的新名字。

一双温暖的手臂从身后轻轻环住了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微凉的脖颈上,打断了他危险的思绪。他身体习惯性地一僵,又在她温软而坚定的触碰下强迫自己一点点放松下来,贪婪地汲取着这令他心安的温暖。

“行川。”她轻声唤道,用的却是那个他以为即将被埋葬的旧名。

唐行川浑身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眸中充满了无措与迷茫。

崔宁转而执起他的手,引他坐到烛火旁的矮榻上,自己则拿过一个小小的陶罐,从中舀出些许清亮的油脂在掌心搓热,然后拉过他那只因白日长时间紧握武器导致指节处有些泛红的手,动作自然地为他的手指与关节按摩放松。她的指尖带着油脂的温热,力道适中地揉按着他掌心和指腹因常年使用暗器而留下的坚硬薄茧。

“我的师尊,在我当年被救入明教后授我教义与武功,为我取名为帕乐莎(Parisa),意思是纯净的精灵。”她低着头,专注地揉按着他的手指,声音柔和得像是在讲述一个久远而亲切的故事。“师尊说,希望我无论未来经历何种黑暗,手上不得已沾染多少血污,心里都能永远留有一方不容玷污的净土,固守本心,纯净如初。”

她抬起眼,琥珀色的眸子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暖而澄澈的光泽,望进他有些失焦的眼底:“名字寄托着赐名者最深的期许与祝福。所以,我希望你明白'阿瑞斯'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她的指尖停留在他掌心一道深刻的疤痕上,那是某次他为她徒手挡下箭矢的痕迹。她的语气更加轻柔,却带着一种能穿透一切迷雾直达心底的力量:“‘阿瑞斯’是我对你最好的期待,我想给你一个可以坦然行走在阳光下的身份,一个让所有人都尊敬的崭新的你。”

“这是我对你的期许,也是你应得的未来。”

她的语气愈发郑重,目光紧紧锁住他游移不安的视线,不容他再逃避:“但在私下里,在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我仍然会叫你‘行川’。”

唐行川的呼吸骤然停滞。

“因为我要的,不是一个被切割掉过去后凭空出现的完美无瑕的‘阿瑞斯’。”

她的目光深邃如亘古的夜空,仿佛要望进他灵魂的最深处,看清那里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不堪、所有的忠诚,以及那簇微弱却未曾熄灭的光亮。

“我要的是完整的你,是承载了所有过去,是淋过蜀中阴雨的冰冷,嗅过唐门规则的血腥,最终穿越尸山血海,越过千山万水,伤痕累累却依旧来到我面前的你”

“唐行川。”

她捧住他的脸,指尖带着油脂淡淡的暖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不许他有丝毫逃避。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足以将他心中最后一道壁垒彻底击碎,化为滋养新生的养料。

“我爱的是这个完整而真实的灵魂。你的名字,你的过往,是你不可分割的血肉,是你之所以成为你的轨迹。”

“我不仅要为你争一个光明的未来,也要珍藏你的全部。”

唐行川呆呆地望着她,坠进她眼中那片包容了他一切光明与阴暗、喜悦与痛苦、杀戮与守护的浩瀚星海。

那股盘踞在他心底、名为“不配得”的不安毒蛇,在这片温柔而坚定的星海照耀下发出了最后的嘶鸣,随即无声无息地融化消散,化作了某种温润而滚烫的东西充盈在他的眼眶与胸腔。

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只是极其郑重地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她的额上,发出一声仿佛卸下了背负一生千斤重担的悠长叹息。他伸出双臂,第一次不再是僵硬地承受,而是带着一种确认般的力道,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了她。

她从未否定他的过去,而是要将他的过去与未来一同拥入怀中、刻入骨血,成为彼此生命里不可分割的永恒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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