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五台山废弃的毒蝎矿坑,清剿一伙疑似与狼牙有染的流匪,并取回矿坑深处可能遗留的特殊矿物样本。”
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任务指令清晰简单,报酬丰厚,与他近日在堡内感受到的隐隐排斥格格不入。
矿坑内阴暗潮湿,弥漫着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唐行川谨慎地潜入,顺利解决了几个外围哨卡,并未察觉异样。
但他总觉得似乎不该如此顺利。越深入,心头的不安越重。这里的守卫为何如此零散……
唐行川察觉到不对时,已经踏入了矿坑最底层的堆积场。他确信自己的降落悄无声息,四面八方却骤然亮起火把。一群人将他团团围住,为首两人竟是内门装束!
他疾速向后退去,头顶却传来机括响动,厚重的铁栅栏轰然落下,封死了来时的路。
“唐行川,”其中一名内门弟子冷笑,“私通外敌,窃取门内机密,奉长老令,格杀勿论!”
没有审问,没有辩解,只有**裸的杀意。
唐行川瞬间明白了。这不是任务,是阴谋,是用他最熟悉的唐门规则与机关,为他精心打造的墓穴。他眼神冰冷,千机匣瞬间展开,无数暗器梨花暴雨般泼洒向四周,身法如鬼魅在狭窄的空间内腾挪。
然而对方人数太多且早有准备,暗处射来的淬毒冷箭和脚下突然爆开的毒烟瘴终是令唐行川应接不暇。他击杀了十余人,后背却被一枚喂了软筋散的透骨钉划伤,动作开始迟滞,肩膀更被一把淬毒弯刀砍中,鲜血汩汩涌出。
敌人太多了。视线开始模糊,内力亦运转不畅,唐行川背靠冰冷的岩壁,握着千机匣的手因力竭而微微颤抖。他看着步步紧逼的敌人,眼中闪过一丝不甘的决绝,竭力瞄准射击。
纵然今日身死,也要拉上足够多的垫背!
“嘭!”
一道炽烈的火光如同陨星,自矿坑上方的通风口疾坠而入,精准地撞在那挥刀之徒的胸口,爆开一团烈焰将其吞噬。凄厉的惨叫在矿坑中回荡,本来形成包围圈的人都因这突来的变故警惕地退至矿坑外围,只见一道身影如白昼流星顺着那通风口飘然而下,双刀挥出的寒光瞬间照亮了昏暗的坑底。
崔宁?
唐行川一愣。
“明教妖女!”有内门弟子认出了崔宁的刀法,又惊又怒:“果然是一伙的!一并杀了!”
崔宁的双刀如同燃烧的日月,刀法狠辣凌厉。她主动迎上那两名内门弟子,为唐行川分担了最大的压力。
“还能动吗?”她无暇回头,只是大声喊着。
唐行川心中巨震,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冲散了些许毒素带来的冰冷。“……能。”他咬牙,强行提气,千机匣再次发出嗡鸣。
“我左你右,先破出口!”崔宁急促道,她以双刀开道逼退正面之敌,唐行川亦再度端起千机匣点杀试图远程干扰和操控机关的残党。一枚枚暗器从他手中射出,与崔宁的刀光交织成死亡的罗网。
那两名内门弟子见势不妙,在手下死士的掩护下从另一条隐秘通道遁走,崔宁欲上前追去,却听得身后一道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危机解除,唐行川强提的那口气一松便再也支撑不住,跪趴在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黑血从嘴角溢出。
“唐行川!你……”崔宁立刻上前扶住他,看到他肩上的刀伤和后背透骨钉划出的乌黑伤口,惊道:“你中毒了!”她毫不犹豫地从怀中取出明教特制的解毒丹,“先把毒性压制住,你的伤得赶紧处理……”
耳畔犹在嗡嗡作响,模糊了崔宁的话语。连开合嘴巴的力气都失去,脱力的唐行川任崔宁将解毒丹塞进他的嘴里,温热的手掌揉过他消瘦的脸颊与脆弱的咽喉,帮助他将丹药吞下,强行将他从冰冷的死亡边缘拉回。
一丝清苦的香气在舌尖化开,几息过后唐行川终于能勉强聚起意识。他看着崔宁眼中毫不作伪的焦急,感受到她扶住自己手臂的触觉,被毒素影响的大脑迟滞地运转着。
“崔姑娘…你怎么会在这?”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地问。
“我方才在附近搜寻一批被劫的明教物资,探查地形时偶然听到了矿坑内的打斗声,便潜行过来查看,没想到竟会是你”,崔宁眉头紧缩,脸色竟是比唐行川还要难看。“我看他们也穿着唐门服饰,为何……”
唐行川忍着剧烈的头痛消化着崔宁的话语,犹豫道:“多半是我挡了别人的路……外门弟子如果太显眼,有些人自然会坐不住。”他试图说的明白一点,他知道崔宁大概理解不了这些龌龊。
崔宁果然沉默,片刻才道:“你们……唐门内斗,竟狠辣至此。他们难道不怕你回去算账吗?你们唐门……没有人管这种事吗?”
唐行川又咳出一口血,自嘲一笑:“刚刚死的都是些死士,我连那两个内门弟子的脸都没看到,找谁算账?至于谁来管…谁会管一个外门弟子死活。”
崔宁轻咬了下嘴唇,低声道:“可这样是不对的…怎么能这样……”她扶起唐行川,“还能走吗?我们先离开这里,得赶紧处理你的伤。”
那你觉得什么是对呢?
一把刀碍事了,丢就丢了,还需要和刀商量吗?
他以为他的心已足够麻木冷漠,此刻听着她这近乎天真的对“不对”之事纯粹的质疑,竟涌上一丝酸楚。
月光从矿坑出口洒下,照亮前路。唐行川借力于她,步履蹒跚。
“崔宁,”他低声唤了她的名字,“……多谢。”
崔宁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你跟我客气什么。你从前那么多次在我需要时相助,今日你有难,我当然得尽全力护你。”
唐行川想,不一样的,我从前只是…
唐门的毒诡异刁钻,纵使是明教特制的解毒丹也无法全然阻止毒素的蔓延。唐行川感到阵阵眩晕,再也无法思考。他徒劳地努力聚焦着视线,最终却还是坠入黑暗。
唐行川睁眼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客栈灰白色的天花板,记忆的最后是崔宁温暖的怀抱与她焦急的呼喊。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香料味,不是那股怪异的甜腻辛辣,而是他曾在崔宁身上闻到过的味道,闻起来有种令人安心的感觉。唐行川轻嗅着,感觉到内力有些亏损,但好在运转并不太滞塞,便提气坐了起来,观察起房内的设施。
房门突然打开,他侧头对上崔宁惊喜的目光。
“唐行川,你醒啦!我带了粥和鱼饼,你昏迷了两日,快吃点吧。”他接过崔宁递过来的碗捧在手里,热量穿过薄薄的碗壁到达他的手心。
沉默半晌,唐行川终是长呼一口气,抬起头郑重地迎上崔宁的眼睛:“崔宁,此番若非你出手相助,我多半是要折在这里。这份恩情我必将铭记于心,日后若有需要……”
崔宁好笑地打断道:“都说了不必道谢,我们不是朋友吗……罢了,随你,不如给我几粒唐门的解毒药?”
日后若有需要……
他想说,我必万死不辞。
怎么会不必,怎么能不必。唐行川觉得毒大概还没散完,心中似空洞又似乱麻,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崔宁还在说话。
“没问题,只要有材料我就能配制,”唐行川说着就要起身,“我将药方也抄给你…”
“别动!急什么,你再好好修养几日……不对,我也不要你的药方,你们唐门的药方能随意给外人?”崔宁似乎想到了什么,收起了笑容,“你身上的毒真是比肩膀上的伤还吓人。我不知道你们唐门在搞什么,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还在找你,故不敢贸然寻医,只能先用我明教特质的丹药压制毒性。好在后来从你中衣内袋里摸了个瓷瓶,闻着似乎是解毒药的味道就全喂给了你……”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也算你命大,我的丹药都给你吃完了,若是今日还不醒真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唐行川凝望着眼前的红衣姑娘,思绪纷乱,崔宁却是已经摸出鱼饼吃了起来。
她不要我道谢,那我该做什么?
总之,等会儿先将药方抄给她,等回唐家堡后再多做几瓶丹药……
回……唐家堡……
他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热粥,眼底晦暗不明。
他舀起一勺热粥悬在嘴边,最终轻声道:“无论如何,此番恩情铭记。”
五台山的矿尘似乎还沾在衣角。唐行川回到唐家堡,却觉得那熟悉的一砖一瓦都透着彻骨的陌生。他完成了公式化的任务汇报,上报了毒蝎矿坑内情报似是有误的信息
——果然石沉大海。
唐行川坐在一处背风的岩石上,玄色中衣下的绷带整齐地缚着,遮掩了肩背处最深的伤口。明教丹药与他自己的解毒剂在他体内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剧毒已解,伤势虽未痊愈,但内力运转已无大碍,足以支撑他行动。
将千机匣横于膝上,唐行川垂眸,用一块沾了清油的软布一遍遍擦拭着冰凉的金属外壳。
五台山矿坑的杀局,在他脑中已回放了无数遍。如此精密的围剿必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场有严密计划的清除。
“奉长老令,格杀勿论!”
长老令。
是某一位,还是某几位?
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唐门这个系统,再次印证了它的运行规则——当一把刀可能带来麻烦,或仅是碍了眼时,最高效的处理方式便是废弃。
他并未感到多少愤怒,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以及终于确认后的麻木与虚无。他就像一枚被投入棋盘的棋子,在发挥了预定作用后便被执棋者毫不犹豫地舍弃。但他亦明白,这本就是唐门弟子潜在的宿命,尤其是外门弟子潜在的宿命。
矿坑深处那道如流星坠地的红色身影,以及随后几日的救治与守护,是这片虚无中唯一切实的温度。只是这温度尚未点燃什么,反而更照见了他此刻的无处凭依。
唐行川缓缓收起软布,将千机匣重新负于背上。动作间牵动了未愈的伤口,带来一阵隐痛,却让他更加清醒。
唐家堡不能再轻易回去了,至少不能毫无准备地回去。
对堡内或明或暗的打量与猜忌视若无睹,此后唐行川每月仍会回堡例行汇报,却更像是一种不愿彻底撕破脸皮的冰冷仪式。
在一次例行充斥着隐晦试探的汇报后,他在执事堂杂役的闲聊中捕捉到了一个词——大光明寺。
唐行川立刻意识到,长安将建立起迄今为止最光荣的明教势力。
崔宁…一个高级明教弟子,会被派驻长安吗?
仿佛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唐行川的心底漾开一圈极细微的涟漪。他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决定,没有和任何人交代去向便悄然离开了蜀中。
蜀道的雨停了,只余下山涧升腾的湿冷雾气,缠绕着苍翠的峰峦。这个决定下得平静,并非多么强烈的渴望,甚至带点听天由命的随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