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漉漉的头发还滴着水,冰凉的水珠顺着发梢滑进后颈,激得我打了个寒颤。
我正拿着吹风机,试图拯救这一头被温泉泡过又没来得及吹干的长发,田中理惠拿着我嗡嗡作响的手机跑了过来。
“雾山,电话!响了好几次了!”她脸上还带着点泡温泉后的红晕,把手机塞给我,“好像是迹部会长?”
迹部?这么晚?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我立刻对田中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拿着手机快步走到房间外安静的走廊上,才按下了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迹部景吾。
低沉,压抑,带着一种极力克制却依旧无法完全掩饰的颤抖?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胸腔里激烈地冲撞,濒临失控的边缘。
“出来。” 只有两个字,简洁,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我愣了一下,看着窗外依旧纷纷扬扬的大雪,夜色浓重,积雪反射着微弱的灯光。
“现在?外面雪很大,你要去哪?”
“健身房。” 他报出地点,声音绷得更紧,“现在。”
话音落下,电话就□□脆地挂断了,只剩下忙音在耳边回响。
健身房?大半夜?
我握着手机,指尖冰凉。
电话里那种压抑到极致的、仿佛暴风雨前宁静的诡异氛围,让我心头的不安感急剧放大。
什么事能让他用这种语气?
顾不上头发还在滴水,我匆匆套上厚外套和雪地靴,跟田中交代了一句“有点事出去一下”,就一头扎进了门外寒冷的雪夜中。
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旅馆附属的健身房。
推开门,里面果然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只有空调运转的低鸣。空气里弥漫着冰冷的器械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
迹部景吾就坐在一台划船器上,背对着门口。他穿着深色的运动服,发丝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暗淡。他微微低着头,双手撑在膝盖上,肩膀的线条绷得死紧。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和不爽。
非常、非常不爽。
“迹部?”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听到我的声音,他猛地抬起头。
眼眸在灯光下锐利得惊人,里面翻涌着复杂到难以分辨的情绪。
愤怒、焦躁、困惑,甚至还有一丝……受伤?
他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刀锋,死死地盯着我,一言不发。
我被这眼神看得心里发毛,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一脸问号地看着他。
他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霍然站起身,大步流星地朝我走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我。他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紧蹙的眉头和眼底压抑的风暴。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如此反复几次,他脸上的烦躁和不耐越来越重,薄唇抿得更紧,呼吸也急促起来,胸膛微微起伏着。
我被他这欲言又止、又明显在跟自己较劲的样子弄得更加莫名其妙,甚至有点恼火。
大半夜把我从温暖的房间里叫出来,顶着湿头发跑到这冷冰冰的健身房,就是为了看他在这儿表演哑剧?
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为了打破这诡异的僵局,也为了转移一下注意力,我清了清嗓子,决定说点别的:“那个……迹部,有件事想拜托你。”
他依旧死死盯着我,眼神锐利,似乎在等待我的下文。
我斟酌着措辞,“小空……能不能麻烦你帮忙照顾一下?裕子阿姨虽然很好,但小空好像特别黏你。”
“照顾小空?”迹部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
他猛地向前逼近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点燃的怒火和尖锐的质问,“为什么?你不管它了吗?!你要去哪里?连小空都不要了?!”
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和失控的质问让我彻底懵了。手臂被他猛地抓住,力道大得惊人,隔着厚厚的外套都感到疼痛。
他急促地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我脸上,眼睛死死锁着我,里面翻腾着我无法理解的激烈情绪。
“你发什么疯!” 我也被他这毫无道理的怒火点燃了,用力想挣脱他的钳制,声音也带上了火气,“什么叫不要它了?我只是回国探亲!就一个春节!裕子阿姨一个人照顾它我怕她忙不过来!”
“而且小空本来就跟你亲!让你帮个忙怎么了?”
“探亲?”迹部像是被这两个字猛地钉在了原地,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近乎呆滞的茫然。
他抓着我的手无意识地松了些力道,眼神里的风暴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纯粹的、难以置信的错愕。“……只是探亲?”
“不然呢?!” 我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揉着被捏痛的手臂,简直要被他的反复无常气笑了,“今年中国春节正好在1月份,我请了假回去陪家人过年,等春节过完了就回来!”
“我的学籍还在冰帝,学业还没结束呢!这才国二啊大哥!”
“回来……?”迹部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
他脸上那骇人的阴鸷和怒火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紧绷的身体线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下来。
然后,一个极其突兀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容,毫无预兆地在他嘴角绽放开来。
那笑容越来越大,甚至能隐约看到他洁白的牙齿。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连眼角眉梢都染上了轻松的笑意。
这转变之快,之剧烈,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我看着他从地狱到天堂般的光速变脸,看着他像个傻子一样对着我笑,只觉得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
大半夜!顶着湿头发!在零下温度的雪地里走一趟!
就为了看他在这里表演喜怒无常的变脸绝技?!
我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推了他胸口一把:“迹部景吾!你有病啊!!”
他被我推得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身后的器械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但他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减,反而带着点无辜和愉悦。
“大晚上不睡觉!把我叫到这鬼地方来!” 我指着他,气得声音都在发抖,“就为了逗我玩?!看我顶着湿头发跑出来很好笑吗?!”
迹部站稳身体,抬手摸了摸自己高挺的鼻梁,笑容里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近乎窘迫的意味。他清了清嗓子,目光飘忽了一下,最后落在我的湿头发上,声音带着点不自然的含糊:
“……咳,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想小空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努力找一个更合理的借口,“想问问你……手机里有没有它最近玩的视频?”
“……”
想小空?看视频?
我盯着他那张写满了“我在胡扯但我理直气壮”的俊脸,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天灵盖。怒火混合着荒谬感,让我彻底失去了语言能力。
“迹部景吾——!!!” 我咬牙切齿,几乎是用吼的喊出了他的名字,“你有病啊!!!”
转身,我带着一身熊熊燃烧的怒火和一头滴水的湿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这间充满了诡异氛围的健身房,重重地摔上了门,把那个还在莫名其妙傻笑的家伙和他蹩脚的谎言,彻底隔绝在了身后冰冷的器械和灯光里。
冰冷的雪片立刻扑打在脸上,湿漉漉的头发被寒风一激,瞬间像无数根冰针刺入头皮。
我裹紧外套,埋头就往住宿楼的方向冲,每一步都踩得积雪咯吱作响,恨不得把脚下的雪当成那个混蛋的脸。
“雾山!等等!”
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追来。我充耳不闻,反而走得更快。
下一秒,一件还带着体温、质感极好的厚外套兜头罩了下来,瞬间隔绝了刺骨的寒风和飘落的雪花。宽大的衣服几乎将我整个上半身包裹住,只露出一双因为愤怒而瞪圆的眼睛。
“你干什么!” 我猛地停住脚步,没好气地一把扯下头上那件明显属于迹部景吾的外套,狠狠塞回他怀里。动作太大,甩落的水珠溅到了他脸上。
“还给你!嫌我不够麻烦吗?要是被哪个同学撞见……” 我压低声音,警惕地扫视着被路灯和积雪映得半明半暗的四周,语气充满了警告,“我跳进太平洋都洗不清了!”
迹部却像是根本没听见我的抗议。他脸上的笑容非但没收敛,反而因为我的炸毛而显得更加愉悦,那双眼眸在雪夜里亮得惊人。
他不由分说地再次把外套展开,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笨拙的固执,重新将带着他清冽气息的外套严严实实地裹在了我头上,甚至试图用下摆包住我湿漉漉的发尾。
“穿着!” 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动作却有些手忙脚乱,“头发湿成这样,吹着冷风在雪地里走,想感冒吗?”
他一边笨拙地试图把我裹成一个只露眼睛的“蚕蛹”,一边自顾自地絮叨起来,语气轻松得仿佛刚才健身房里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过,“探亲完了早点回来,别拖太久。”
“小空那家伙,忘性大,万一到时候不认识你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迹部景吾!!” 我被他这毫无逻辑的“关心”和强行裹头的动作气得七窍生烟,一边奋力挣扎着想摆脱那件烦人的外套,一边咬牙切齿地反驳。
“小空才不会忘记我!要你管!放开我的头!!!”
他仗着身高体型的优势,轻而易举地压制着我的反抗,像在对付一只不听话的猫。外套的袖子缠在我脖子上,我手忙脚乱地扒拉着,感觉肺都要气炸了。
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如果能杀人,他此刻大概已经千疮百孔。
我再也顾不上形象,抱着被他裹得乱糟糟的脑袋,头也不回地朝着灯火通明的住宿楼狂奔而去,只想立刻、马上、彻底远离这个抽风的家伙!
身后,迹部景吾站在纷纷扬扬的雪幕中,看着那个顶着被他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像只受惊兔子般仓皇逃窜的背影,非但没有丝毫懊恼,反而抬手摸了摸下巴,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前所未有的、纯粹的愉悦光芒。
连这冰冷的雪夜,都仿佛因他此刻的心情而变得柔和了几分。
“砰!”
我几乎是撞开自己房间的门,带着一身寒气、一头湿乱和满脸的怨念冲了进去。
“雾山!你回来啦?没事吧?迹部会长找你……” 田中理惠关切地迎上来,话没说完就被我周身散发的低气压给冻住了。
她看着我乱糟糟的头发、被揉皱的外套,以及那张写满了“生人勿近”的脸,识趣地把后半句疑问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个“你还好吗”的眼神。
我直接用一个“别问,问就是死”的眼神回敬了她。
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吹风机,插上电源,把风力开到最大档,对着自己那颗被迹部蹂躏过的脑袋就是一顿狂轰滥炸。呼呼的热风伴随着巨大的噪音充斥了整个房间,仿佛在替我宣泄着无处可去的怒火。
田中缩了缩脖子,明智地选择了闭嘴,默默地爬回自己的被窝,假装研究手机。
好不容易把头发吹干,心里的邪火也随着噪音发泄掉了一些。我筋疲力尽地把自己摔进柔软的被褥里,闭上眼睛,只想把今晚这荒谬绝伦的经历彻底格式化。
刚躺下没两秒,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就无声地亮了起来。
我烦躁地抓过来一看。
发件人:迹部景吾。
【雾山。】
【抱歉。刚才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你头发没吹干就跑出来。】
【身体有没有不舒服?有没有着凉?】
【需要我让旅馆厨房准备点姜茶或者感冒药送过去吗?】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这画风突变得让我差点以为手机中毒了。
我盯着屏幕,脑子里自动回放他在健身房那张要杀人的脸和后来那傻乎乎的笑,只觉得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跳。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正琢磨着是直接拉黑还是回一句“托您的福还没死”,信息又跳了出来:
【为了表示歉意,你往返中国的机票,升舱和所有费用,我报销。】
【好好享受假期,按最高待遇安排。】
“……”
我看着那行“报销机票”的字眼,再想想刚才在雪地里被他裹成粽子的狼狈样,一股邪火混合着一种被“糖衣炮弹”收买的憋屈感直冲天灵盖。
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
迹部景吾,你当我是什么?!
我气得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飞快,几乎要戳破屏幕:
【哼!迹部会长真是大方!】
【最高待遇是吧?行!】
【我要头等舱!还要飞机餐里最贵的和牛套餐!双份!!】
信息发送成功。我盯着屏幕,想象着他看到这条带着浓浓讽刺和“敲竹杠”意味的信息时的表情,心里才稍微解了点气。
几乎是下一秒,手机屏幕又亮了。这次只有两个字:
【收到。】
后面还跟了一个小小的笑脸符号 :) 。
隔着冰冷的手机屏幕,我仿佛清晰地听到了电话那头,某个混蛋低沉而愉悦的轻笑声,我狠狠地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枕头上,拉起被子蒙住头。
迹部景吾——!!!
我在被子里无声地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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