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的爆竹声,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特有的硫磺味和年夜饭的余香。
深宅大院也挡不住春节的热烈,红灯笼在廊檐下摇曳,映照着雕花窗棂上崭新的窗花。一天的喧闹终于落下帷幕。
我拖着疲惫却满足的身体回到自己的院落。
身上那件正红色绣金牡丹的旗袍还未来得及换下,华贵的真丝缎面在暖黄的灯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繁复的金线刺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如同活过来的花朵。
脸上精致的妆容尚未卸去,眉如远山,唇点朱砂,长发用一根嵌着翡翠的簪子松松挽起,与平日冰帝校园里那个穿着制服、神情清冷的少女判若两人。
刚在梳妆台前坐下,准备拆解发簪,放在手边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迹部景吾。
我微微挑眉,按下了视频通话的接听键。
屏幕亮起,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迹部景吾那张在暖色灯光下依旧俊朗得无可挑剔的脸。
他似乎刚洗过澡,发丝带着湿气,随意地搭在额前,穿着一件深紫色的丝绒睡袍,领口微敞,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少了几分平日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
然而,当他的目光透过屏幕,落在我身上时,眼眸里面清晰地掠过一丝惊艳,随即被浓烈的、毫不掩饰的欣赏所取代。
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定定地看着屏幕里的我,足足有三秒没有说话。
“咳,”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唇角勾起一个带着点戏谑和了然的弧度,华丽低沉的嗓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看来本大爷的电话……打得正是时候?” 他的目光像有实质般,在我身上那件华丽的旗袍和精致的妆容上流连,“没让我错过这难得一见的风景。”
他的调侃让我的脸颊微微发热。
但既然被他看见了,索性大大方方地站起身,对着镜头轻轻转了个圈,让那华美的裙摆如同盛放的红莲般旋开,金色的牡丹在灯光下灼灼生辉。
“怎么样?没白费师傅找人定做的功夫吧?” 我微扬下巴,带着点小得意。
迹部眼中的惊艳之色更浓,他喉结微动,似乎想说什么赞美的话。
然而,一个金黄色的、毛茸茸的大脑袋突然强行挤进了镜头,占据了屏幕的大半位置。
“汪汪!呜——汪汪汪!” 小空兴奋地对着屏幕大叫,湿漉漉的黑鼻子几乎要贴上镜头,尾巴摇得像螺旋桨。
迹部无奈地低笑一声,伸手将那个不安分的大毛团揽进怀里,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揉着它毛茸茸的脖颈。
他低下头,下巴几乎抵着小空的头顶,目光却依旧透过屏幕望着我,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宠溺的笑意,用哄小孩般的语气对着小空说:
“看到了吗?妈妈今天……真漂亮。”
“妈妈”两个字被他刻意放轻,带着点调侃,却又无比自然地从他口中滑出,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在我心底激起一圈圈带着热意的涟漪。
我的脸颊“腾”地一下彻底烧了起来,热度一直蔓延到耳根。
“胡说什么!” 我有些慌乱地嗔了一句,心跳快得不像话,“我、我要去洗漱了!” 不等他再说什么,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按下了挂断键。
屏幕上瞬间一片黑暗,映出我通红的脸颊和微微急促的呼吸。
房间里似乎还残留着他那句带着笑意的“妈妈真漂亮”的余音,和小空兴奋的叫声。我靠在梳妆台上,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旗袍上冰凉丝滑的缎面和凸起的金线绣纹,好一会儿才平复下那阵莫名的心悸。
卸妆,洗澡,换上舒适的丝绒睡袍。
脸上敷着温润的面膜,我把自己陷进柔软宽大的拔步床里。巨大的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壁灯,电视里播放着热闹喧嚣的春晚,歌舞升平,笑声不断。
然而,这满室的喧闹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怎么也驱不散心底深处那丝在极致热闹后突然涌上来的、巨大的空落感。
师傅年纪大了,早已在隔壁院落安歇。偌大的宅子,此刻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
白天的觥筹交错、长辈的关爱叮嘱、哥哥们的谈笑风生,此刻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在年节的氛围里被无限放大。
鬼使神差地,我拿起枕边的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手指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
【在干嘛?】
发送。
几乎是下一秒,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
【迹部景吾】:刚给小空擦完爪子。偷吃了我的布丁,现在在面壁思过。你呢?春晚好看吗?
看着屏幕上的字,想象着小空可怜巴巴对着墙角的样子,和他那副“严父”口吻,我忍不住弯了唇角。空落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填上了一点。
【还行吧,就是图个热闹。】我回复。
【迹部景吾】:你们那边很热闹吧?
【嗯,鞭炮声就没停过。】我顿了顿,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我们这边过年,讲究团圆守岁,吃饺子,贴春联,给小孩子压岁钱……】
【迹部景吾】:压岁钱?
【我】:嗯,用红包装着钱,图个吉利,驱邪避祟。
【迹部景吾】:有趣。那你有收到吗?
【我】:当然有啊,虽然年纪不小了,但长辈们还是会给。
……
就这样,隔着冰冷的屏幕和遥远的距离,我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我说着国内春节的习俗趣事,他分享着冰帝的琐碎,网球部训练的趣闻,还有学校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八卦。话题自然而然地又转到了小空身上。
【迹部景吾】:它最近好像又胖了一圈。体重秤不会骗人。
【我】:……我就知道!让你别太宠它!
【迹部景吾】:冤枉。它自己运动量不够,光知道吃和睡。
【我】:那还不是你喂的!
【迹部景吾】:……
聊着聊着,文字似乎已经无法承载某种想要更贴近的冲动。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这次是来电显示。
我接通,迹部带着点无奈笑意的声音立刻传来,背景里似乎还有小空哼哼唧唧撒娇的声音。
“刚说到它,它就凑过来舔我手机。” 迹部的声音带着纵容,“这家伙,最近是越来越黏人了,走哪儿跟哪儿。晚上非要趴在我书桌下面睡觉。”
“那你可要小心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提醒道,“别让它把你的书房当游乐场。上次它可是把佐藤社长给我的摄影稿叼得到处都是。”
电话那头传来迹部一声更深的、带着点认命的叹息:“已经闹腾过了。”
“昨天趁我不注意,把我一份刚打印出来的、很重要的收购案草案叼到狗窝里啃了两个角。”
“噗——” 我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然后呢?”
“然后?” 迹部冷哼一声,语气却没什么真正的怒意,“被本大爷抓了个现行,提溜起来狠狠‘教育’了一顿。还勒令女仆长给它洗了个澡,作为‘惩罚’。”
“洗澡算什么惩罚?” 我失笑,“它最喜欢玩水了。”
“重点是教育的过程!” 迹部强调,随即又无奈地补充,“不过……洗完澡它倒是香喷喷地在我床上睡了一下午。”
听着他这看似抱怨实则充满宠溺的“控诉”,我心底那点空落感不知不觉被一种暖暖的、酸酸软软的情绪取代。但嘴上却忍不住埋怨:
“迹部景吾,你这人……太狡猾了!”
“嗯?” 他尾音上扬,带着疑问。
“你只管宠它,给它吃好的,陪它玩,连它闯祸都只是‘教育’一下,洗个澡就完事了。”
我控诉道,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娇嗔,“坏人全让我做!等它被你宠得无法无天,回头还得我板着脸给它立规矩!到时候它只喜欢你,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
随即,迹部低沉而愉悦的笑声清晰地传了过来,那笑声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不会的。” 他的声音透过电波,带着一种温柔的笃定,清晰地落在寂静的卧室里,也落在我的心上,“它最喜欢的人永远是你。”
电视里,春晚主持人正用激昂的语调祝福着新年。
而我握着微微发烫的手机,听着电话那头他沉稳的呼吸和小空模糊的哼唧声,脸颊贴着柔软的枕头,心头那片空落的地方,似乎被一种温暖而踏实的情绪,悄悄地、满满地填满了。
卧室里暖黄的灯光将拔步床垂落的素白纱帐染上一层柔光,帐上刺绣的朵朵梨花在光线下投下精致而朦胧的镂空影子,如同落雪栖息在床畔。
“很晚了,你那边都快凌晨了吧?” 我对着屏幕里同样靠在床头、穿着睡袍的迹部说道,声音带着熬夜后的微哑,却有种别样的柔和,“快去休息。”
迹部却微微摇头,发丝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调整了一下靠枕的位置,眼眸透过屏幕望过来,清晰而专注,没有半分睡意。
“守岁,不是要熬过十二点吗?” 他反问,语气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坚持,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岁岁平安,岁岁相守。”
“既然要守,自然要守到最后一刻。本大爷才不会半途而废。”
“岁岁相守”四个字被他刻意放缓了语速,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近乎承诺的份量,清晰地敲在我的耳膜上,也轻轻叩在心上。
屏幕里,他俊朗的眉眼在暖光下显得格外深邃,那目光里的深意,让我瞬间明白了什么。
年年岁岁,岁岁相守……
这哪里只是守岁的习俗?
心口像是被温热的泉水漫过,带着一丝酥麻的悸动,脸颊又开始隐隐发烫。
我没有戳破,也没有拒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将微微发烫的脸颊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安静地看着屏幕那端同样守候的人。
时间在静谧中流淌。
巨大的电视屏幕上,歌舞升平,流光溢彩。
我偶尔会被某个精彩的小品或歌舞吸引,看得入了神,暂时忘了说话。迹部也不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里我专注的侧脸,或者低头翻阅着他手中那本厚重的德文诗集,修长的手指偶尔划过泛黄的书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我则低头,旋开一罐带着清雅栀子花香的护手霜,指尖沾取莹白的膏体,细细地涂抹在另一只手的手背、指缝,动作轻柔而专注。
柔和的灯光勾勒着我低垂的眉眼和专注涂抹的指尖,素净的面容在光影下有种惊心动魄的温柔。
没有刻意的交谈,没有寻找话题的尴尬。只有屏幕两端均匀的呼吸声,书页翻动的微响,护手霜被揉开的细微声音,还有电视里遥远的背景音。
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静谧与和谐,如同无声的溪流,在我们之间缓缓流淌、浸润。仿佛跨越了千山万水,打破了时差的壁垒,此刻的宁静与默契,是如此的自然。
电视里的倒计时终于进入最后十秒。
主持人激动的声音伴随着全场观众整齐划一的呼喊:“十!九!八!……”
屏幕这端,迹部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诗集。他微微坐直身体,目光专注地锁定在屏幕上我的脸上,那双眼眸在倒数的光线下,亮得惊人,清晰地映出一个小小的我。
“……三!二!一!新年快乐!!!”
零点钟声敲响的瞬间,电视内外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和喜庆的音乐。绚烂的虚拟烟花在屏幕上炸开。
几乎是同时,迹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沉稳力量:
“雾山,新年快乐。”
他是新年的第一秒,第一个对我说出祝福的人。
屏幕里,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笑意从眼底漾开,如同初绽的梨花,纯净而明亮。
“嗯,新年快乐,迹部。” 我的声音带着由衷的喜悦。
“快去睡。” 他再次催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熬夜伤身。”
“知道了,会长大人。” 我笑着应下,带着点亲昵的抱怨。
互道了晚安,视频通话终于挂断。屏幕暗了下去,卧室里瞬间只剩下电视里还在持续的欢庆音乐和我自己清浅的呼吸声。
热闹骤然远去,心却仿佛被一种温暖而饱满的情绪填满,不再有空落。
倦意终于汹涌袭来。
我关掉电视,房间彻底陷入一片适合安眠的静谧黑暗。刚躺平,准备沉入梦乡,枕边的手机屏幕却又无声地亮了一下。
一条银行通知信息静静地躺在锁屏界面。
【转账通知:迹部景吾向您尾号XXXX账户完成转账日元 999999.00元。】
备注栏里,只有三个简洁有力的中文汉字:
【压岁钱】
那一瞬间,仿佛有细小的电流从指尖窜过,直抵心尖。
不是惊讶于那串数字所代表的、足以让普通人咂舌的金额,而是那三个字背后蕴含的心意。
压岁钱。
驱邪避祟,岁岁平安。
他记得。他听进去了,并且用一种最“迹部景吾”的方式,将它变成了现实——沉甸甸的,带着不容拒绝的守护意味。
屏幕的光在黑暗中幽幽亮着,映着我微微上扬的唇角。我伸出手指,指尖在那条通知上轻轻划过,仿佛能触摸到那份跨越山海传递而来的、笨拙却无比真挚的心意。
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轻轻放在枕边。
身体陷进柔软的被褥,闭上眼睛。那份沉甸甸的“压岁钱”,带着他独有的霸道和温柔,如同最甜美的安眠香,悄悄地、稳稳地,沉入了我的梦里。
梦里,似乎有金灿灿的桂花香气弥漫开来,还有小空兴奋的叫声,以及一个在雪地里固执地要把外套裹在我头上的、模糊却温暖的身影。
岁岁平安,岁岁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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