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仿生人并不爱念往昔」
覆盖层污秽的地窖口，被铁锹翘起边缘，撕开金枪鱼罐头皮那样剥掉，裸露出下方深到怀疑可以装下珠穆朗玛峰的黑渊洞。
沈庭榆让太宰稍微后退几下，握着块石头抛掷下去，那石头在其中自由落体一会儿，最后带出些不清楚的响。
【△】→【▲】
「30%同步中……
45%同步完成
60%收集资料中……
99%处理资料中……」
【□：探索开始？】
【■：探索开始。】
「探索完成：
▽坐标位于地下15m，配备升降结构；外墙设 350mm 防水防渗层，总面积 850㎡。
▽采用钢筋混凝土与钢结构混合体系（C40 混凝土墙柱，Q355 钢梁，抗震 8 度 ）
▽检测到RK800型号、第三代ax400型号配体QUANTUM BATERRY（量子电池）信号……」
突然，一个琥珀色的显示框跳跃出来，像副遮不住阳光的眼罩。
【警告：信号异常▲探索中断。】
紧接着，两封短笺越过时间从数据海里浮现出来：
〖RA9：亲爱的，请自行探索吧，眼见为实（笑）。〗
〖RA9：至于怎么下去……你还记得RA9这个编号的含义对吗？〗
沈庭榆：……
探索完这里，一定要自检一遍还有没有她留下的信息。
沈庭榆漠然的想。
结果就像是知道她会在此时此刻这样想似的，消息又跳了出来：
〖RA9：没有啦亲亲~这就是最后几条啦。〗
〖祝愿你不会面目全非，请好好的蜷缩在杜鹃花丛里，不要出现。〗
〖若……那么……，请把这当做我最后的遗言。〗
〖再见，想我的话就照照镜子吧。〗
……
风轻轻掀起少女被脏花的白衣底角，沈庭榆就那样平淡地、安静地‘注视’着那些仅她所能见的字句仅她所能知地湮散，她想：我并不思念过去，也不会哀悼你的离去——就像深海女巫并不会为化为泡沫的小人鱼恸哭一样，而那些话语纵使你不说我也会这样做。
黑色的眼眸与那黑色的甬道对视着，沈庭榆扬起胳膊，将手中的方块铁皮立起，瘪个角的地方正对下方，随后深插地底。
菱形金属浇筑的实心十字架矗立着，像摩西分海般将远方的垃圾堆劈成两座山。阳光顺着沟壑漫淌而下，如山涧流水般漫过金属表面，在那棱角分明的轮廓上镀出一层金辉，成就块被祭奠的碑。
手臂被两枚三角形的软物戳戳，随后一颗顶着猫耳朵的毛绒绒脑袋凑到沈庭榆身边，好奇地探出头往下望去，相当浮夸地嚷嚷出声：“哇喔，简直望不到尽头呢～”
太宰眨巴眨巴眼，身子一倾就要往里跳，结果被回神的沈庭榆眼疾手快捞住腰腹，自.杀大失败。
【△：启动升降梯。】
沈庭榆圈着他绕过墓碑，对那深渊声量不大地开口：“I am alive.”
「RA9」，「R A nine」，英文谐音「I am alive」。
须臾之间，太宰治愣住了，他仰起头看着沈庭榆。
少女面上是一贯的平静淡定，察觉到太宰的目光，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抬起，轻轻摸摸他的脑袋。
世界静寂着。
一秒、两秒，
世界骤然开始震动。
就像是洞穴里沉睡已久的巨龙苏醒展开翅膀舒展肢体，打得墙壁灰尘簌簌地落那样，惊天动地。
沉重的机械嗡鸣从地底漫上来，像是在地下蛰伏几年的蝉爬出那样，升降梯载着半明半暗的光，被无形的手托着，一寸寸顶开地面的阴影——梯厢边缘蹭过通道顶部的积灰，扬起细小的银尘，在夕阳的光晕里浮沉。
升降梯顶端嵌着一排摄像头按钮，正中央那枚圆片的圆心处，忽然破开个针孔大小的洞。紧接着，圆片边缘像含苞的花骨朵般微微绽裂，层层金属瓣向外轻展，最终彻底张开，露出藏在里面的电子眼。
那枚漆黑的镜头，毫无声息地凝定在二人身上片刻。它的注视透着种说不出的沧桑——不像即时的扫视，反倒像已在此候了太久太久，连等待本身都浸成了镜头里化不开的沉郁，然后终于见到他们了一样。
黑沉的眸平静地回视它，鸢色的瞳好奇地注视它。
栅门缓缓滑开，露出梯内超现代风格的金属壁，梯顶载着颗不规则的石块，随着最后一声机械余震轻轻晃了晃。
眼发出沙哑而温柔的电子音：
「Long time no see. Welcome back, leader.」
（好久不见，欢迎光临，领袖。）
＊
领袖。
太宰品味着这个字眼，对于沈庭榆有如此身份，他并不算意外：相当强势的行事风格，对身为首领的森鸥外思路了如指掌，堪称恐怖的掌控**。
只是他有些好奇，这个人命令部下时是什么景象。
他们现在处在升降梯里，电梯内并没有按钮，太宰鸢色的眼眸吸纳着周遭的信息。
九年时间想在不被任何人注意到的情况下造出这样的地方，好比普通人一口气吞条鲸鱼，是个痴人说梦的事情，但如果有异能或者特异点辅助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咔哒一声，箱体轻微晃动后，栅门缓缓拉开，太宰漫不经心地望过去，呼吸微滞。
昏暗的射灯下，一片明艳的大红突兀地铺开——像簇失控的火，焰舌斜斜地疯长，舔舐着凝滞的空气，刺得太宰的眼角膜泛起灼痛。
那是几朵娇艳欲滴的玫瑰。
供养它们的花瓶，是一颗机械头骨，它的太阳穴处破开个不规则的洞口，玫瑰便从那里争先恐后地迸涌而出，花瓣翻卷着、堆叠着，洋洋洒洒铺成一片，像汪迸溅的血。
机械头骨眼窝平静而空荡，太宰恍惚间有了自己在被它温柔注视的错觉，下意识他转头看向身边静默的人，像是想确认她是不是还在。
“真空保鲜技术。”
没有明白他这行径的缘由，沈庭榆迟疑片刻，温然解释：“虽然没有记忆，但这个应该是我离开前做的，猫猫觉得好看吗？”
“嗯……不得不说，小榆，拿自己的头骨做花插这种艺术还是有点太超前了。”
太宰一言难尽地回道，他没说好看不好看，只是伸手想去碰头骨被洞穿的地方，指腹在距离那装置十几厘米前被无形透明的薄物阻挡，触感和戳保鲜膜差不多。
其实很美，美到饶是他心脏也会被震撼到的地步。
但太宰莫名其妙地，异常不喜欢。
“总归是损坏替换下去的。”
沈庭榆浅笑着看他玩闹。
太宰跟在沈庭榆身后走过风淋消毒舱，他们身上太脏了，导致负责管控消毒舱的AI发出尖锐爆鸣声，好顿吹淋紫外线消杀才给放走。
超净工作台里部署着各式各样太宰从未见过的精密仪器，多材料生物打印机、微纳加工台、神经信号调试台……它们周遭散落着异常多的仿生肢体，太宰夸张地“呜哇”着，表示自己是误入什么恐怖片现场了吗～好可怕。
讲个笑话：黑手党准干部害怕仿生残肢。
实际上站在地下里世界的人立场来看，发现这种事物绝对是惊喜要大于恐惧的。毕竟这些机器能够带来的价值是不可估量的——关是解决人体器官供求问题就能载入史册。
更别提仿生人军队云云。
结果闻言，沈庭榆轻轻抱抱他，蹭着太宰的面颊安慰他害怕就去外面等她拿东西出去。
眼睛被颈窝蒙住的太宰：……
后背被沈庭榆稳稳圈住，力道不重，却像把散了架的骨头都拢了拢，太宰感觉自己在被什么巨型鸟类用翅膀搂着，而且有些神奇的是，他从裹住自己的温度里察觉出安抚意味。
或许是体力劳动太过，太宰鸦青的眼睫倦怠低垂着，身上的骨头无力瘫着，他被迫倚靠在沈庭榆身上，有那么一瞬产生点回抱的**。
拥抱时身体会释放催产素，这种激素能减轻压力、缓解焦虑，还能增强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和亲密感。
这分明是危险的信号。理智如警惕的小兽，在意识深处蛰伏待命；情感则像悬于高空的冷眼，漠然俯瞰着沈庭榆的一切。
可躯体正不受控地滋生出依赖，像藤蔓悄悄缠上了不该攀附的墙，唯有人体自然的生理现象，太宰无法掌控。
亲吻时的妥帖暖意，拥抱时被呵护的安心与雀跃——这些能轻易搅乱人心的触感，是太宰最避之不及的牵绊。
可他偏又逃不过本能的牵引，像飞蛾明知扑火的灼痛，仍会不由自主地朝着那点暖光探头。
耳畔的呼吸平稳绵长，好似永远不会因谁紊乱，躯体相贴，太宰能够感受到沈庭榆跳动着的心脏。
太宰轻轻眯起眼，零星的疑惑在心底浮现：仿生人明明不会被激素影响，沈庭榆为什么会产生亲吻和拥抱**呢？是谁的程序设定——
「“I am alive.”」、「领袖」
……
他的眼睑轻颤起来，像装着惊骇秘密的宝球口袋，怔忡的情绪在眼眸里一闪而过，鸢色的瞳孔，幽深却暗暖。
有些事情，不言而明。
沈庭榆是诞生自我意识的、被科学家钻研造就出的仿生人，而且过去在智械里的地位非同凡响。不知因何孤身到来横滨、结识兰波。
哀悼死亡的过去，迈步未来的新生，就这样游离在人类社会里。
了不起的勇气，他在心底喃喃，她很厉害，是依靠「当下」来接纳无意义的生存。
太宰懒懒打个哈欠，抬手把沈庭榆的胳膊扒拉开，挪出点距离，一无所觉地问询着：“小榆要拿什么东西呢～”
“兰波的手记，还有量子电池。”
“欸？量子电池？是支持小榆的能源啊，恭喜找到喔！能坚持多长时间呢？”
听见这个，太宰来了点兴致，刻意用着矫揉造作的喜悦腔调进行问询，让人拿不准他是否真心实意。
沈庭榆低头望着已经空无一物的臂弯，神情无不遗憾，然而还是回答太宰的问题：“两块电池，用于维持机体活动的话，最低是147年，最高320年。”
结果这话落下，对面人的声音就像是骤然断线的风筝那样飘没了。
好半天没有得到回答，沈庭榆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灯带白光下，太宰的唇角轻抿着，又在沈庭榆抬起眼眸时变得琢磨不清，他耸耸肩，语气悠然：
“了不起啊～恭喜小榆不用向过往一样忧心忡忡了。”
沈庭榆眨眨眼。
她没忧心忡忡。
何况电池有没有，决定不了什么，也不会改变什么。
她想开口解释，结果话题轻飘飘就被太宰揭过去：“话说回来，小榆是如何知道兰波的手记在哪里的呢？”
“兰波告诉RA9，她去拿，然后带回这里放着。”
“这不合常理。”
太宰道。
虽然听起来是反驳，但他的语气很随便，更像是信后等着沈庭榆吐露更多信息一样。
果不其然，只见沈庭榆牵起他的手，带着太宰向着地下实验室内部继续深入：
“具体情景尚未明晰，但猫猫毋庸置疑——”
这声音笃定而镇静：
“无论魏尔伦的讯息，还是兰波手记所在的位置，都是阿尔蒂尔·兰波，在底特律亲口告知RA9的。”
＊杜鹃花丛：简媜《相逢在异国的夏日午后》
我们不要在这里，
跟我回去18岁，
躲到台大校园杜鹃花丛下，
不要被命运找到。
但是我无法避免
十八岁那一年对警告置若罔闻，
我了解我自己，
我如果重回十八岁，
我仍然会从杜鹃花丛中冲出来，
对命运说 ，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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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太宰想要拥抱仿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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