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程就是这样。”
中原中也将礼帽摘下放在胸前，站在首领卧室的机关通道前，向森鸥外一五一十地解释：『为什么他会拿小刀划坏卧室地毯』以及『为什么自己的脑袋会从地板下钻出来』。
他看起来十分窘迫，恨不得把自己从通道再塞回去。森鸥外则坐在这间卧室唯一的沙发上，表情看不出喜怒，支着下巴打量着机关。
比起把情绪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中原中也——那家伙简直是一本摊开的书，每个标点符号都恨不得用红笔圈出来——森鸥外深沉地仿佛是一口深潭，表面平静无波，可谁也说不清潭底蛰伏着什么恐怖巨兽。
亮司想起《教父》中维克多·柯里昂阁下对长子桑尼的教诲：
『Never tell anybody outside the family what you are thinking again.』
“这就是你说的『前朝余孽』？”亮司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看戏。
“岂止是『前朝余孽』，这好歹也是『开国皇帝』的级别。”太宰治斜倚着床柱，漫不经心地说。
亮司站起身整理着装，向森鸥外示意：“森先生，很抱歉我接下来还有行程。如果您觉得连同我们房间之间的通道有些不妥，我很乐意搬出这间房间……”当然，如果能让他全身而退回家去，就再好不过的了。
“没关系。”森鸥外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话语暧昧不清：“这样的房间更方便我和亮司君联络情感，对吧。”
亮司琢磨着他话中的含义，维持着微笑走出房间。路过森鸥外的办公桌时，余光瞥见桌面放着一张熟悉的信封，脚步一顿瞳孔骤缩。
为什么他给爱丽丝的情书……会在森鸥外桌子上？
是织田把信交给了真正boss森鸥外？是森鸥外截住了我给爱丽丝的信？是爱丽丝看过信后主动上交？他是否已经拆阅？
一时间思绪百转千回。
亮司保持均匀的步伐经过桌沿，自然地抬手滑过桌面，让那封信隐晦地消失在袖口中。
门外，敬业保镖织田先生还在等待，看亮司出门立即跟在身后。
“福特先生呢？”
“十分钟前已经离开了。”
竟然在首领卧室已经耗费了人生宝贵的十分钟。
“织田，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金发少年将烙着玫瑰火漆的信封夹在指间，审视着身侧的棕红发成年男子:“——这封信，你到底交给谁了？”
织田作之助垂着双眸，凝视少年的目光清澈诚恳:“……我的确将信件交给了爱丽丝。”
亮司观察着他的表情，却没法从中找出丝毫破绽。少年从鼻腔中“哼”了一声，转身走向电梯。
银白的电梯门缓缓在眼前闭合，亮司注视镜子般金属门上自己的倒影。他不信任织田作之助，这位保镖先生的老板始终是森鸥外。将情书交给织田的行为，本身就可以测出他的忠诚度……可惜这织田是个反应迟钝的面瘫，很难获得潜藏的信息。
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必须接触到爱丽丝本人才行。
“滴——”
电梯门应声而开，镜面分开时出现的那双蓝眸，诡异地同亮司的倒影重合。
是爱丽丝那双少女的湖蓝色双眼。
解谜的关键自己出现在面前，金发少年双眸随之亮起，他羞涩地走出电梯拉进两人距离:“……爱丽丝，好久不见。”
“哪里有好久啊，笨蛋，我们不是前天才刚刚见过嘛——”爱丽丝叉着腰，唇瓣一张一合:“还有哇，你写的信怎么那么多字，爱丽丝根本认不全欸——”
“嘘——”亮司将食指抵在少女粉嫩的唇瓣上，目光游移一瞬。
『看来信件的确送到了爱丽丝手上，织田作之助所言非虚』
“小爱丽丝，给您写那么晦涩的信件是我的错。”金发少年单膝跪地，执起少女纤细的手，在指节处轻轻一吻:“作为赔礼，我想请您品尝美味的点心，请问，我能有这份殊荣吗？”
不远处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
呵，想必从来没人能做到这一步吧！在港口黑手党的地盘公然勾引老大的爱女！
“好吧。”爱丽丝骄矜地点了点下巴:“那爱丽丝要去吃最贵的那家米其林。”
“当然了，只有那样的点心才能堪堪与您相配。”亮司含着笑牵起少女的手，在一众黑手党的目瞪口呆中走出□□大门。
……
熔岩巧克力蛋糕、布雷斯特泡芙、杏仁奶冻、焦糖烤布蕾……各式各样的漂亮点心铺满桌面，金色卷发的女孩绽放满足的笑容，叉起蛋糕送入唇瓣。
将保镖先生“遗弃”在餐厅外，柏原亮司用手撑着下巴，满脸宠溺地看着少女的可爱模样。实则心里想的是:
『贪吃的蠢货』
“小爱丽丝——”已经付出金钱，亮司迫不及待地想要收获代价，他微微垂着忧郁的蓝眸:“听说你很早便失去的母亲，和父亲独自生活很辛苦吧？”
“嘛——”少女眼眸一转:“林太郎有时候很烦人，但是爱丽丝的要求大部分时候都会满足噢——”
“但是，有些东西还是会隐瞒的吧？”亮司说:“比如黑手党发生的事情啦，解决了多少仇敌啊，占领了哪些地盘啊……”
“哪有父母会和小孩子说这些啊。”爱丽丝含糊不清地往嘴里塞甜食。
“可是，我今天见到了很恐怖的东西。”在爱丽丝疑惑的目光中，亮司皱起眉，回忆着不久前发生的那一幕:“今天我们发现天花板上有个秘密通道，中原先生前去查看，结果他就那么…凭空的飞起来……”
亮司再次点头，确认自己的记忆:“身上包裹着红光，不借助梯子，不借助绳索……就像被无形的力量托举着。”
“嗯……”爱丽丝放下手中的银叉，发出清脆的声响:“那个的话……”
『蠢货，轻而易举就被套出信息』
“很抱歉打扰您——”
少女还未出口的话被人打断，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的亮司转过头，眼中含着愠色注视立在桌边的男人——
风度翩翩的黑卷发男子单手放在胸前，行了个标准的英式礼。
『又是个英国人，最近出现的英国人是不是有点多？』念头在亮司心中一闪而过，他还是不动声色，持着礼貌的微笑看着对方:“这位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在下Oliver Twist。”黑发男子笑着说:“是位全世界旅行表演的魔术师，请问您对在下的演出有兴趣吗？”
“谢谢您，不过不太需要。”
化名奥利弗的男子嘴角挂着神秘的微笑:“可惜，这位先生……在下的演出已经完成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黑色大衣的下摆划出一道优雅的弧度，很快消失在餐厅的阴影中。
片刻宁静。
“对了，爱丽丝，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想说，那个是『异能力』。”爱丽丝的目光追逐着奥利弗离去的方向：“你可以理解为：超越普通人类自然能力，通常包括控制自然现象、预知未来等超自然力量。”
“这种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吗？”亮司愕然，福特与奥利弗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就糟糕了，爱丽丝。”亮司的声音比云雾还轻:“刚刚那个男人，他到底变了什么魔术呢？”
……
亮司在哭——
说完刚刚那句话，亮司就感觉脸颊一片湿润。他用手背抹了一把湿漉漉的水渍，发现那些亮晶晶的液体是从自己眼眶流出来的。
“对不起爱丽丝，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泪水崩溃决堤，来得毫无征兆。哪怕拼命眨眼想要控制，泪珠还是成串地顺着脸颊滚落。
“……难道是刚刚那个人？”爱丽丝微微蹙眉站起身，红裙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她踮起脚尖向着餐厅外招手：“林太郎，这边这边——”
亮司抽出手帕擦拭泪珠，却怎么也擦不净源源不断的泪水。心底又涌现一股莫名其妙的伤感。视线被汹涌的泪水遮掩，宛如覆盖了一层磨砂玻璃，让整个世界都模糊不清。恍惚间，一道纯白映入眼帘，越来越近，直到脸颊被温热的手掌捧起：
“……原来如此，可以夺走他人情绪的能力吗……”
森鸥外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此刻，亮司好像被夺走了『快乐』的小王子，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委屈都一股脑地爆发。亮司在男人搀扶的力道中勉强站起，又抽噎着提出任性的要求：
“呜…不，我要牵着…爱丽丝……”
红裙少女叉着腰犹豫片刻，最终叹了口气走上前：“……好吧，看在你中了异能的份上。”
“爱丽丝酱对别人这么好，我可是会嫉妒的……”森鸥外故作委屈地抱怨，将少年的手放在爱丽丝手心，然后他的表情瞬间冷峻，变回横滨的黑夜暴君，迅速掏出手机下达指令。
没等静候的第一声“嘟”发出声响，电话在拨出的瞬间就被接通：
“BOSS？”
“横滨潜入了一批英国异能者，其中一人的能力可以『窃取』他人情绪。让红叶带中也前去调查，太宰立刻到总部等我——”
将通话挂断，森鸥外眼中闪过喋血的红光。
敢在港口黑手党的地盘上撒野，那就做好用鲜血偿还的觉悟！
……
太宰笑眯眯地拿起手机，对着泪眼朦胧的少年。“咔嚓”一声，将那张如晨露打湿的玫瑰般精致的泪颜存入手机。
“呜……太宰，你这个混蛋…删掉……”
此时柏原亮司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已经哭得筋疲力尽了……他抽噎着自暴自弃地把自己埋在沙发里，恨不得把自己同抱枕融为一体。他一向骄傲矜持，偏偏今天被异能控制着哭鼻子。
——从餐厅上车回到□□，所有人都目睹了他的丑态！
“别欺负小孩了，太宰。”织田作之助无奈的摇头，心里也有些自责……假如他提前发现那人是异能者，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唔，我不是，小孩，嗝——”
亮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猝不及防的哭嗝打断。他崩溃地捂着嘴巴，羞愤欲死。
太宰治毫不客气地笑出声：“噗——”
“嗝——”亮司瞪打大那双被泪水浸透的蓝眸，身体不受控制地随着嗝声抽动，脸颊涨得通红。
突然，一双缠着绷带的双手伸过来，捏了捏亮司的脸颊——被泪水浸润过的皮肤格外柔滑，触感仿若上好的绸缎。太宰治享受着指腹的触感，指尖留恋地摩挲一下，才慢悠悠地收回双手。
可恶的太宰治！亮司咬牙切齿地在心底诅咒，咒骂他这辈子都求而不得、爱而不得！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
忽然就在这时，亮司发现自己心中的悲痛逐渐消散，决堤的泪水也有了枯竭的征兆。他抹着脸颊的泪痕，茫然地想，可是我的目的还没达到呀？
于是，在全屋人的注视下，这个刚刚被『人间失格』触碰过的少年——又一次啜泣起来。
『人间失格——太宰治的异能力，其作用为通过身体接触使其他异能力者的异能失效』
但亮司装出来的啜泣，同异能控制下的崩溃不同——哭得漂亮又精致。金发少年眼中噙着恰到好处的泪水，蔷薇般的粉嫩唇瓣微微颤抖。他用手帕轻轻拭着脸颊，垂下湿漉漉的睫毛掩住蓝眸中的狡黠。
“如果，能让爱丽丝陪我一会儿……”亮司小小地抽泣一声，声音又软又委屈：“我应该能好得快一点点。”
“真的吗？”太宰治在柏原亮司面前蹲下身，将指尖沾着的水渍恶劣地抹在少年衬衫上：“那样就能免除异能的影响吗？”
森鸥外忙着英国异能者的事，把爱丽丝一个人丢在亮司房间，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亮司偷瞟了一眼太宰治，发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了一个讥讽的，嘲弄的弧度——他知道他在演戏！
亮司内心一紧，但又随即镇定下来。就算他知道又怎么样？他难道能证明异能力已经消失了吗？
金发少年倔强的抬起下巴，蓝眸湿润坚定：“没错，爱丽丝就是我的良药！”
“……”
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默，『人间失格』的绝对性众人皆知……全屋人都知道亮司在演，又心照不宣地没捅破。
“……那爱丽丝就勉为其难地安慰安慰你。”少女坐到亮司身边，用葱白般的指节梳理少年湿漉漉的头发。
“切，等你后悔的那一天。”太宰那双鸢色眸子在爱丽丝身上古怪地停留一瞬，率先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那我就先出去了。”织田作之助点点头，也跟着离开。
将不想干的人全都赶出房间，亮司压下嘴角得逞的笑意，忧伤地用指尖扯着少女的裙角，用还带着哭腔的嗓音吐出卑鄙的计谋：“小爱丽丝，对不起，今天的约会被打乱了。”
他抬起水润的蓝眸，眸光闪烁，小心试探：“我……可以枕在您的腿上吗？”
男人偶尔不经意流露出的脆弱，可以激起女性的保护欲，有着超凡的魅力。但是这一手法在两人独处时更能起效，亮司下定决心要把握住这一机会。
少年如愿将后脑枕在了少女膝上，他枕着她年轻极富弹性的腿肉，脸颊被她细腻柔软的手指轻轻爱抚。
少女身上的气息——不是森鸥外身上消毒水混杂血腥的古怪气味，而是完全与环境中的气味融为一体，虚无淡薄得仿佛并不存在——天生对气味敏感的亮司从未遇见这种情况，对自己精心挑选地小心上人更加满意。
“啪——”
爱抚突然消失，亮司脸颊被不轻不重地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没什么疼痛，只在脸皮残留些酥麻感。亮司呆愣着捂着被拍打的脸肉，大脑有一瞬间放空。
“亮司君——”爱丽丝的蓝眸与平时不同，幽蓝宛如深海：“不要把其他人当成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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