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着铺满金色纹样的紫色紧身长袍，手上带着两个宝石戒指，富贵的气息扑了布利斯一脸。他眉目端正，嘴角常弯，整个人的形态气质乍一看和布利斯有些相像。
布利斯有十五年没见过这个人，但他还是在一照面就判断出他的身份：“好久不见，大少爷。”
大少爷霍纳斯·卡瓦坎蒂，公爵最看重的儿子，他说话温和，待人有礼，和把轻蔑写在脸上的夏尔帕完全不同。霍纳斯在上层社会口碑颇佳，不管是教会还是官员都对他的为人非常赞赏，外人无法想象这位温和有礼的少爷十五岁时如何借“游戏”的名义欺负一个孩子。
差点毁掉他的眼睛。
布利斯笑了笑，幽绿的眼睛盯住他：“没想到你还记得我，真荣幸。”
“我可是一直记挂你，你可太久没回家了。”这假意的热情何其嘲讽，这个“家”布利斯从未踏足过。霍纳斯上前重重拍了两下布利斯的肩膀，就像一个关心弟弟的大哥，布利斯被他触碰过的地方立刻崩得比石像还僵硬，但他控制住了没有躲，脸上的笑容也没被撼动分毫。
莫达伊可没耐性虚以委蛇，他直接伸手把布利斯从霍纳斯手底下拽出来，睁眼瞎说道：“主人，小心脚下。”
布利斯退了一步，脸上显而易见的假笑都放松了许多，接着霍纳斯的话道：“十五年了，真高兴我还有回来的一天。”
霍纳斯笑眯眯地收回手，把注意力放到了莫达伊身上：“他是？”
莫达伊抢答道：“我是布利斯先生的贴身男仆，莫达伊。”
布利斯抿了抿唇，欲言又止地看了莫达伊一眼。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不过莫达伊都说完了，他也不好翻口。
莫达伊一下马车就感觉这座表面华丽的宅邸像一个巨大的坟茔，弥漫着枯骨的朽气，不是什么好地方，这个“大少爷”更是不怀好意。莫达伊能感受到“大少爷”和他的仆人对布利斯的轻蔑，他十分恼火，打定主意要给自家主人把场子撑出来。
莫达伊挺直腰背站在那里，虽然衣着是布利斯那些朴素的衣服，姿态中流露出的自傲难以掩盖。他目光并不友善，但该有的礼节都做到位，让人找不出什么茬来。
霍纳斯打量了莫达伊两眼，脸上闪过一瞬冷笑，又展开温和的假面，将布利斯两人带进去。
宅邸里到处是仆从，却没有一点儿鲜活的人气，所有人在看见霍纳斯的一瞬间立刻低头行礼，然后退避三舍。布利斯觉得他们的状态十分眼熟，巴钦的蛇也是这样躲着莫达伊的。
以人的身躯，活成恶魔的样子，大概这就是教会喜欢的人类吧。布利斯刻薄地冷笑了一声。
霍纳斯把人带到卡瓦坎蒂公爵的书房，敲了敲门，听到公爵的回应后推开：“父亲，我把布利斯带来了。”
“布利斯？”公爵看着走进来的年轻人，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他，却仍觉得十分陌生。
“公爵大人。”布利斯脱下帽子，行了一个礼。
卡瓦坎蒂公爵眸色一暗：“你都在审判庭上称呼夏尔帕为哥哥了，为什么称呼我为公爵大人？”
布利斯面色微讶：“夏尔帕来找我，向我表明身份，他说他是卡瓦坎蒂家的人，是我的兄长，我应该毫无余力的帮助他，这样您才会高兴。我以为......”布利斯故意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好了，他又开始演了。莫达伊不动声色地往后站了一些，找了一个可以看清主人表情又不会打扰他发挥的位置，津津有味地欣赏起来。
卡瓦坎蒂公爵也在盯着布利斯的脸，他当然知道布利斯话里有水分——夏尔帕没那个设计别人的脑子。但他不在乎布利斯有没有说谎，他在意的是布利斯演这出戏想干什么。
公爵不是傻子，他当然看得出来威尔逊伯爵毒杀案的整个审判过程都是布利斯导演的戏，夏尔帕只是被他利用的工具人而已，他慢腾腾地站起身，踱步到布利斯身边，靠近了这个号称是他“孩子”的人。
布利斯没有看他，但他那双眼的绿还是冲击了卡瓦坎蒂公爵的眼睛，他终于想起来了！
“是你，”他没有撒谎，他确实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卡瓦坎蒂公爵退了两步，喃喃道，“拉维娜的孩子？”
布利斯把脸转向他，没有掩盖自己的疑惑。
“你......你不知道？没有人告诉你？”卡瓦坎蒂公爵扶着桌子撑住踉跄的身躯，然后松了一口气。他离开布利斯身边，坐回椅子上，不再提起‘拉维娜’这个名字，反而问道，“我记得，你应该生活在郊区的庄园里，怎么会跑去当警督？”
一旁的霍纳斯闻言立刻看向布利斯。
“我......我离开了。”布利斯小声说。他没有提一句离开庄园的原因，刻意跳过这个问题，他向卡瓦坎蒂公爵走了两步，把神态逼得楚楚可怜，“但我现在想回家。不是那个庄园，我想待在您身边，一个有用的位置。”
卡瓦坎蒂公爵完全理解了布利斯的意思：私生子有野心，不想沉寂在庄园里，所以他努力出人头地，只为让自己看到他的价值。
这行为完全符合逻辑，公爵也看到了他的价值，他的聪明绝对超出家族里除霍纳斯外的其他孩子，但他可是......
卡瓦坎蒂公爵仍沉默着，没对布利斯的话有所表态。
布利斯也不急，他用希冀的眼神看着公爵，脸上的单纯跟真的一样。
良久，卡瓦坎蒂公爵才开口：“马特西子爵邀请你去宴会？你就去吧。”
这句话相当于将布利斯姓卡瓦坎蒂的事承认下来，允许布利斯以这个姓氏在上层社会交际了。
布利斯故意流露出一些失落，然后乖巧地答应下来，在公爵的指示下跟着霍纳斯离开了。
霍纳斯旁观了卡瓦坎蒂公爵和布利斯对话的全过程，对夏尔帕怎么栽的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他并不高兴，因为布利斯并非夏尔帕那样的蠢货，他是个聪明人。
霍纳斯讨厌聪明人，更讨厌野心勃勃的聪明人。
霍纳斯仍是笑着，看起来非常友好：“布利斯，你和兄弟姐妹们也好久没见了，大家都在会客厅等你。”
“我也非常想念大家。”布利斯脸上挂起假得一模一样的笑。
他跟着霍纳斯的脚步绕过走廊，走下旋转楼梯，里面本来洋溢的欢笑声随着他们的进入骤然冷却下来。
“布利斯，我们的兄弟，终于回家了。”霍纳斯走进去，用热情的语调介绍布利斯，会客厅里的人却神色各异，没有一人说话。只有夏尔帕用显而易见的怨毒眼神紧盯布利斯的脸，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在看了霍纳斯一眼后，什么也不敢开口。
布利斯却丝毫不因沉默而尴尬，他脸上挂着假笑，向沉寂的空气打招呼：“好久不见。”
霍纳斯对当下显而易见的排斥非常满意，他故意用不解的语气问：“都怎么了？怎么没有人和布利斯打个招呼？”
人们或是左右相顾，或是低头，没人回应，霍纳斯正笑着，冷不丁地听见布利斯说：“霍纳斯是我们的兄长，话音竟然也能被忽视，家族里没有一点对兄长的尊敬吗？”
霍纳斯笑脸一僵。
他话音刚落，一个年轻的女人立刻站起来，轻蔑地扫了布利斯一眼，表明了自己针对布利斯的态度：“说不上好久不见，我可没见过你。”她放下手里的酒杯，正要走，没想到布利斯接了她的话。
“是的，我没见过你。”布利斯轻声笑道，“你不大到庄园里和我们玩游戏。”
人群中有不少人变了脸色。
女人脚步一顿，疑惑地看向布利斯。在布利斯进门前，他们一直在讨论他，谩骂他低贱的出身、歹毒的心机、不要脸的作风。夏尔帕是倾诉的主力，他添油加醋地说了布利斯如何利用他算计他又陷害他，令他如今被父亲厌弃，他对布利斯恨之入骨，咒骂不停，周遭不少人开口迎合，说着布利斯小时候有多不合群，他恶意地欺负其他孩子，霍纳斯也拿他没有办法。这一阵讨论过后，厌恶排斥布利斯的氛围已经在家族的同龄人中产生并扎根极深了。
但布利斯说的什么“庄园游戏”，女人从未听过。
“大家还记得吧？我们曾在庄园玩过的‘愉快’游戏。”布利斯往前走了两步，面向会客厅的众人，平缓地叙述着，“那个名为‘勇者和巨龙’的游戏，一个孩子扮演邪恶的巨龙，其他孩子扮演被国王召集的勇者，勇者们找到巨龙，战胜他，拿石头砸他，拿木剑刺他，拿鞭子抽他，掐着他的脖子，将他绑到‘国王’跟前，获得国王的奖赏。”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在安静的会客厅里格外清晰，无端引起一片战栗。
“我有些忘记了那场游戏的结局，”布利斯双手抱臂，低声笑道，“你们绑到那条恶龙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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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旧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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