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到有些尴尬的气氛让连城璧很不自在。
阿石也一样。
她懊恼地垂头,回忆起方才自己的失态,只觉一阵丢脸。
目光无意扫过自己的手腕,看到了上面沾染的红色血迹,才想起连城璧那只一直在渗血的手掌。
抿了抿唇,阿石依旧板着脸孔,却是默默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和一卷干净的缠伤带,头也不回地递给连城璧。
“喏,自己收拾!”
连城璧怔了怔,接过了她手里的东西,趁机觑了一眼她的表情。
——可惜除了一个后脑勺,啥也没瞥到。
他眸光微动,开始自顾自地处理伤口,却故意放慢了动作,显得笨手笨脚。
先是“不小心”碰倒了小药瓶,手忙脚乱地捡起来,又是将药粉撒得歪歪扭扭,甚至故意让药粉刺激到伤口,龇牙咧嘴地发出几记轻声吃痛。
阿石原本打定主意不理他,可那磕磕绊绊的动静,夹杂着他偶尔的抽气声,持续不断搔刮着她的耳朵。
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蓦地转过身来,一把夺过他手里被折腾得不像样的药瓶和布带,没好气地命令道:“手来!笨死了……”
连城璧从善如流地把伤口递到了她面前,嘴角几不可见地向上弯了弯。
阿石瞪了他一眼,这才低下头,处理起他的伤口。
用干净的布巾擦去他掌心周围的血污,那伤口不算深,可皮肉已然翻卷。
她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
连城璧听不清内容,大概能猜到不是什么好话。
拔开药瓶的木塞,她将白色的药粉均匀地洒在伤处,然后拿起那卷棉布带,仔细地从他的手腕开始缠绕,一圈一圈,覆盖住伤口。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她轻声叮嘱道:“这次得好好养,不然该留疤了。”
连城璧的目光原本落在自己的手掌上,却渐渐不由自主地挪移到了她的脸上。
石洞的光线昏暗,照得她的脸庞不甚清晰,却很安宁。
不知为何,连城璧的胸口像是被温水泡着,暖洋洋的。
眸底的波荡悄然流淌,影影绰绰的情愫未曾分明,却在无人知晓处贪婪地描绘着她的眉眼。
——甚至是她脸上那道倔强的疤痕。
阿石替他系好绷带,一抬头,正正撞入他直勾勾的眼神里。
她心底莫名一慌,脑子里仿佛有什么无声的警报骤然拉响。
为了掩饰那份惴惴不安,她故意手下用力,在打结时重重一拉。
“嘶——!”连城璧登时痛得倒抽一口冷气。
“男子汉大丈夫,还怕疼啊?!”
阿石强作镇定,扬起下巴故意呛他。
连城璧动了动嘴,似乎想反驳,但犹豫了片刻,竟只是垂眸低语道:“是啊,我又不是木头人,你那么用力,我怎么会不疼啊……”
这口气怎么听怎么委屈。
“你……你活该啊!”阿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自然些,“谁叫你自己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你看我上次的伤!”
她举起自己的右手,把那道已经快要痊愈的鞭伤亮给他看。
“它都快好了,”她白了他一眼,“再看看你,同样的皮肉伤,你不拿它当回事就越来越糟糕。”
说完,阿石闭上嘴开始等待连城璧一如既往的争辩。
可她失算了。
连城璧罕见地没有反驳,只是淡淡瞥了那伤痕一眼,唇角牵起一抹苦涩的弧度,沉声附和道:“是啊……你说得对……是我不够聪明……”
他微微侧过脸,幽幽的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显得有些脆弱和孤寂。
平日那份矜贵傲气忽而没了踪迹,阿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示弱弄得不知所措,仅剩那点针锋相对的心思像是被戳破的皮球,缓缓陷落,瘪了下去。
“也……也没有那么糟啦……”她扭扭捏捏嘟囔着,手上的动作悄悄放轻了许多。
她甚至重新替他整理了一下布带,在他的掌心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喏,”她清了清嗓子,“这样……不疼了吧?”
连城璧看着那个胖乎乎的蝴蝶结,无言半晌。
阿石见他只盯着却不说话,以为他又要挑剔,先一步抢白道:“这可是我师父教我的打结方法,我学了好几遍才打出那么完美那么蓬松的蝴蝶结!多可爱啊!”
连城璧:“……”
他飞快地瞄了她一眼。
……是挺可爱的。
“阿石。”连城璧岔开了话题,低声问道:“你刚才在石门陷阱里为什么生我的气?”
阿石没想到他还在纠结那件事,愣了愣,撇嘴直接道:“因为萧十一郎。”
“呵……”连城璧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眼神瞬间冷了几分,“果然是因为他……”
又是萧十一郎,他似乎怎么都绕不开这个人。
瞅着连城璧倏忽变幻的神色,阿石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方才他在她面前的示弱,恐怕又是他惯用的苦肉计。
最终还是为了向她探听虚实。
还好她聪明,及时想明白了。
哼,差点着了他的道。
思及此,阿石的态度又强硬了起来。
“你明明知道下面有陷阱,却没有及时出声提醒他。”她凝视着连城璧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觉得你这样很冷血。”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不喜欢。”
随即,她轻叹一声别开了脸,硬邦邦地补充:“当然,我不喜欢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大可不必在意。”
“……”连城璧沉着脸,嘴唇绷紧成一条线,看上去心情糟糕极了。
“……你知道就好。”
他扭过头,坐直了身体。
“鬼才在意。”
阿石抿了抿唇,继续说道:“更何况,抛开你老是疑神疑鬼的毛病……我觉得你偶尔还是有点没礼貌的。”
“我?”连城璧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不可思议道,“我怎么就没礼貌了?”
他身为连家堡少主,自幼接受最严苛的礼数教导,言行举止无不力求符合身份规范。
不礼貌?
怎么可能!
“我刚刚救你一命,还给你包扎伤口,”阿石理直气壮地指指他手上的蝴蝶结,又指指自己,“你是不是该跟我说句「谢谢」?”
闻言,连城璧冰冷的眼尾竟是微微向上扬起,倾泻出浅浅的笑意。
“好,多谢你了。”
这句道谢,倒是带了几分真心。
谁知阿石话锋一转,眨着眼睛问道:“那萧十一郎嘞?”
连城璧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难以置信道:“你让我向他道谢?!”
“是啊!”阿石理所应当道,“他刚刚和我一起救了你一命呐,道个谢不是应该的吗?”
“你是不是忘了他在我婚礼上做的那些事了?”
旧事重提,像一根刺横亘在连城璧的心头。
“况且他和璧君还……”
“还什么?你想说「不清不楚」是吗?”阿石心直口快道,“我知道你对自己那顶‘忽闪忽闪的绿帽子’很介意啦!”
她的话像点燃的火线,瞬间引爆了连城璧的怒气。
“你又胡言乱语什么!”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你心里清楚。”
阿石仿佛没看到他快要杀人的表情,继续讲她的道理。
“可是一码归一码啊!今天他确实救了你!你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吧?功过相抵谈不上,说声谢谢总不过分啊。”
“不可能!”连城璧斩钉截铁地拒绝,语气硬得像石头。
让他向萧十一郎道救命之恩?
绝无可能!
“小气鬼……”阿石见他油盐不进,也来了脾气,懒得再跟他废话,起来就朝着萧十一郎刚才离开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儿?!”连城璧问道。
“去找萧十一郎!”阿石答。
连城璧觉得自己都多余问。
净找些给自己心里添堵的答案。
他黑着脸,一声不吭地跟在后面。
没走多久,阿石就在一处较为开阔的拐角看见了凝神摸索石壁的萧十一郎。
她加快脚步走上前,重重一巴掌拍在了他肩头:“有什么发现吗?”
萧十一郎被她拍得身形一晃,回过头来,耸耸肩:“没什么重大发现。”
他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正色道,“我想,那所谓的金色娃娃鱼,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不过是逍遥侯放出来引诱人上钩的风声。”
他望向阿石身后的连城璧:“所有人都被他骗到这儿来送死。”
“真的没有吗?”连城璧不死心道。
“当然没有啦……”阿石道。
“如果真的没有,那璧君的腿伤怎么办?!”
“你放心吧。”阿石想了想,解释道,“我……我来这儿之前去沈园看过君儿了。”
“你看过她了?”连城璧追问,“她情况如何?”
“她没事了,我的玄空针可以医治她的伤。”阿石斩钉截铁道,“我保证,不出三日,她就能痊愈,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她医术很好的。”萧十一郎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胳膊肘搁在了她的肩膀,“相信我,方圆百里,你恐怕找不到比她医术更好的大夫了。”
出于某种心照不宣的原因,两人都默契地没有选择拆穿沈太君的谎言。
“那就好……那就好……”
连城璧一直牵挂着沈璧君的腿伤,从刚刚听见逍遥侯所言之后就忐忑到了现在。
如今听了阿石的保证,他总算放下了悬着的心。
然后,他冷飕飕的眼神就落到了萧十一郎放在阿石肩头的那只胳膊上。
萧十一郎莫名感到一阵蹊跷的寒意,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臂。
“那他费尽心机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连城璧移开目光,自言自语道。
“可能……跟他练的功夫有关吧。”萧十一郎推测。
“天下竟然有如此功夫,不仅害人,甚至把自己弄得如鬼似魅……”连城璧思忖道,“他这功夫好像不是出自中土啊?”
“没错,它是融合了东瀛忍术和天竺幻术的一种神秘武功。”
“又或许,还有某些上古功法的影子在……”
阿石忽然想到了童氏一族的术法,以及义父尹仲的蚩尤魔功。
——春花曾向她提起过,蚩尤魔功里有一篇功法,记载着如何吸取他人精气来治愈伤病,维持不死之身的。
义父曾经使用过,造成了非常可怕的后果。
想来,与那吸食人血修炼的邪功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上古功法?”连城璧好奇道。
阿石摇了摇头:“我只是随口一猜罢了……十一,你继续说吧。”
萧十一郎沉声道:“在两百多年前,曾入侵中土,洗劫过武林。”
他努力回忆脑海里模糊的信息。
“当时是靠着割鹿刀破了这一门派。”
“割鹿刀?”连城璧重复道。
“割鹿刀。”萧十一郎颔首确认。
“怪不得,逍遥侯那么想要割鹿刀……”阿石恍然大悟,“原来是想藏起自己的弱点……”
“此事在下闻所未闻……”连城璧怀疑的目光打量萧十一郎,“萧兄是如何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萧十一郎对此也是充满迷惑,“似乎听谁提过……”
连城璧却是误会了萧十一郎的话,以为他是藏着掖着,故意不想告知实情。
“萧兄如有难言之隐的话,连某绝不强人所难。”
他的态度疏离了起来。
“喂……”萧十一郎连忙道,“如果知道,我会告诉你,可我真的不知道啊……”
“啊呀十一,”阿石扯了扯萧十一郎的衣袖,“你跟他解释什么啊?你又没这个义务对他掏心掏肺……”
她不满地剜了连城璧一眼。
“爱信不信。”
说罢,转头就走,甩给了他一个气呼呼的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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