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杨府,家主卧房前庭。
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朝昏沉的屋里张望。
不一会儿,卧室的门被悄悄打开一道缝,里头钻出来一个瘦小的人。
“少爷,在自己家里头,你干嘛藏得跟贼似的?”泥鳅不解地蹿到杨开泰身前。
杨开泰戳了戳泥鳅的脑门:“还不是因为你!”他朝他摊开手,“东西拿来了吗?”
“有啊,给!”泥鳅嘿嘿一笑,从腰间掏出一件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入杨开泰手中。
——那赫然是一枚乌黑的忍者镖!
杨开泰急忙从自己怀里掏出另一枚同样款式的暗器。
——那是之前萧十一郎从小公子那里得来的毒镖。
他将两枚镖放在一起,就着微弱的月光仔细比对,发现无论是材质、大小还是细节纹路,都几乎一模一样!
“真的没有任何区别!”他不可思议道。
“我就说了吧。”泥鳅振振有词道,“当初我整理场主房间的时候见到过的。”
杨开泰不回话,只是望着手上的两个暗器怔怔出神。
“少爷,你说场主会不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
话未说完,他就看见杨开泰抬起头,投来一道严厉的目光。
泥鳅立刻识趣地改了口。
“……见不得光的这个难处呀?”
“这是我做儿子的该关心的事儿,你嘴巴给我闭严点儿就行了。”杨开泰沉声警告。
泥鳅抿紧嘴巴连连点头。
“快把东西放回去。”杨开泰将父亲的那枚忍者镖递还给泥鳅,吩咐道,“手脚轻点,千万别吵醒我爹。”
“可场主根本不在房里头!”泥鳅道。
“啊?”杨开泰疑惑道,“这么晚了……还在忙?”
“那东西还要放回去吗?”泥鳅举着镖,不确定地问。
“爹不在还用得着你啊?”
杨开泰当即决定自己悄悄去杨天赞屋里瞅瞅。
——
说起来,长大以后,杨开泰进杨天赞屋里的次数就少之又少了。
这回自作主张进来,心跳砰砰作响,真有种做贼的感觉。
他偷偷摸摸地穿过外间的落地罩,环顾四周。
房间布置得简洁而考究,就和房主杨天赞的性子一般沉稳严肃。
然而,经过书阁时,杨开泰的目光很快就被白墙上悬挂着的一副长卷画吸引了过去。
画心绘着一位锦衣女子。
她梳着温婉的已婚妇人发髻,身着淡雅柔和的藕色裙衫,衣料上精细地绣着几枝荷花。
女子的容颜清丽,眉眼弯弯,含着浅浅的笑意,静静地坐在那里。
——仿佛是世间最善良、最优雅的存在。
案头摇曳的烛光昏沉,恰好照亮画中人的眉眼。
像是全天下最温柔的星星。
这是他的娘亲,孙秀荷。
和他记忆中的模样如出一辙。
刹那间,无数美好的童年回忆如同潮水般涌上杨开泰的心头。
他记得娘亲总会用她那双温暖柔软的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在他练功累了的时候,悄悄塞给他一块甜甜的桂花糕。
无数个安宁的黄昏,夕阳下的院落,杨天赞会把他扛在肩头——那时的父亲还没有现在那么不苟言笑——常常逗得他咯咯直笑。
而娘亲则坐在石凳上,一边缝补着衣物,一边含笑看着他们父子玩闹。
他还记得,孙秀荷身体尚好的那几年,活泼可爱的怀瑛妹妹还经常到杨家来小住。
他们感情很好,总是会去找连家堡的连城璧和沈园的沈璧君玩耍。
每次出门前,娘亲总会变着花样做出各种美味的点心,用食盒装好让他们带上,桂花糕、绿豆糕、杏仁酪……
那香甜的味道,至今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杨开泰痴痴地望着画中的母亲,鼻头一酸,眼底微微湿润。
他知道他爹有多爱自己的娘亲。
八年前,娘亲因病去世,爹悲痛欲绝,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
这些年过去了,爹从未有过续弦的念头,只是常常会独自一人去娘亲的坟前,一坐就是大半天,絮絮叨叨地跟她说说话,仿佛她从未离开。
“还没睡呢?”
一个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陷入回忆的杨开泰没有注意到,杨天赞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他的身后。
杨开泰慌忙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抹眼角。
他转过身诧异地看着面沉如水的父亲,脸上闪过心虚,舌头都有些打结:“爹……您、您回来了……”
杨天赞的视线扫过儿子略显慌张的神情,最终落在他身后的画卷上,语气淡淡:“有事吗?”
“没、没有……”杨开泰脑筋急转,急中生智,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我晚上睡觉的时候……梦见我娘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自然些,带着微微的哽咽:“所以……就想着过来看看娘……”
杨天赞怔了怔,幽幽凝望画中浅笑的孙秀荷。
“说起来,也快到你娘的祭日了。”他感慨道,“或许,你娘想你了,才托梦给你了。”
“爹……”杨开泰端详着自己父亲,忽而发现他鬓角似乎隐隐染上了一缕灰白,心中愧疚之情涌起。
“好了,时候不早了。”杨天赞抬手,难得亲昵地摸了摸杨开泰的脑袋,面容慈爱而疲惫,“快些回去睡吧。”
“知道了,爹。”杨开泰乖乖点头,恭敬地行了一礼,慢慢退了出去。
他一走出房门,便轻轻吐出一口气,原本端着的肩膀也松懈下来。
“泥鳅……泥鳅!”
才拐过廊角,杨开泰就咬牙切齿地压低嗓音呼唤小侍从。
“少爷~”泥鳅蹑手蹑脚跳到杨开泰跟前。
“你想害死我呀!”杨开泰抬手就狠狠掐过他的脸颊:“你是不是和我有仇啊!我爹进屋子里啦!”
“啊不是啊不是啊!”泥鳅使劲挣脱开他的魔爪,委屈道,“我哪儿知道呀!我压根没看见场主什么时候进去的呀!”
杨开泰恶狠狠白了他一眼。
“哎?”泥鳅眼珠一转,突发奇想道,“场主最近是不是练了什么隐身术呀?”
“你还胡说!”杨开泰训斥道,“我爹根本没有功夫!”
“那……”泥鳅机灵地指了指杨开泰腰间藏着的飞镖,“他要这个干什么?”
杨开泰一怔,竟是无言以对。
——
秋意渐浓,山间的树叶染上了深浅不一的黄与红。
深谷中的小屋静立其中。
清澈的溪流从屋旁蜿蜒流过,木桥横跨其上,桥下水声淙淙。
“这书的材质……很特殊啊……”
深谷屋前,阿石托着腮,与萧十一郎坐在木桥边,望着桌上的无字天书面面相觑。
——那些书页在风中轻轻颤动,一片空白。
萧十一郎最终在风四娘的提示下想起来,自己当初一气之下将无字天书丢进了深潭。
于是他潜下水潭,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把无字天书捞了起来。
可是怎么让书里的内容显现出来又成了一大难题。
三人对着一本书施展了十八般武艺,火里烤,药水浸,菜刀切,石头凿,甚至到最后,风四娘把书扔进了油锅里,让它体验了一下十八层地狱的恶/鬼/极/刑。
全都无济于事。
天不知不觉就亮了。
日头又慢慢攀登,挪至中天。
闻到那书上隐隐约约传来的油香味,阿石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萧十一郎也跟着揉了揉肚子,饿了。
风四娘破罐破摔地把书砸在地上,叉腰道:“你们研究吧,我去做饭!”
——她真是注定老妈子的命!
“四娘~你真好~”阿石扭着身子,拉着她的衣袖撒娇道,“人家想吃猪肘子~”
“四娘~”萧十一郎不要脸地学着阿石的模样,扯过她另外一只袖子,夹着嗓子忸怩作态道,“人家也想吃猪肘子~”
“吃吃吃!”风四娘一巴掌呼在了萧十一郎后脑勺,“猪啊你!”
骂得倒是贼大声,脚步却不停留地往野风林的方向走去。
“晚上到点过来吃饭啊——!”风四娘头也不回地冲两人吼道,“不来宰了你们!”
“知道啦天下第一大美人风四娘~”阿石笑嚷道。
“连背影都美到冒泡啊——!”萧十一郎跟着奉承道。
风四娘离开的脚步更快了。
坐在原地的两人相视一笑。
阳光正好,山风轻柔。
“十一,你确定你真的没记错吗?”阿石歪头,困惑地望着地上散开的无字天书。
“我不可能记错的。”萧十一郎眼神变得深远,确信道,“其实在水潭里捞书的时候,我想起来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还记得,逍遥窟里我跟你们讲的那个两百年前的武林轶事吗?”
“关于割鹿刀的?”阿石道。
“对。”萧十一郎颔首,“那是我爹告诉我的。”
“小时候,我爹总是把我抱在腿上,摊开这长幅。”他弯下腰把书捡起,“告诉我这上头记的画的事物是什么。”
“这样啊……”阿石摩挲着下巴,皱着脸苦恼。
今日天晴,山里的秋意一向冷清,此时日光却暖洋洋地落在他们头顶,也恰好落在展开的书页上。
阿石忽然瞥见地上斑驳的影子,心念一动,想起了一些旧事。
“啊,十一!”她突然兴奋地叫嚷起来,“还有个方法我们没试过!”
“什么啊?”萧十一郎懒洋洋问道。
“你知道的,我曾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嘛。”她回忆道,“家里条件好,长辈的藏书阁里藏着许多很珍贵的纸张。”
阿石想起来,小时候百草山庄的藏书阁里,叠放着陆元洲从各地搜集来的笔墨纸砚,其中有一种纸张,坚韧耐放,不怕水火,虫咬不侵,刀劈难损,更特别的是,以特制墨书写后,字迹便会隐去,长久不显。
她曾经偷偷抽出一些这种纸,用来制作年少时的玩具。
还喜欢把一些小秘密悄悄写在上头。
——这样,除了她自己,既能不被任何人发现,还能留作纪念。
“说起来,好像就是这种材质的纸……”
阿石细细摸索着无字天书里的书页,只觉触手温润,似象牙般细腻洁白,质地厚实而坚韧,与寻常纸张截然不同。
她循着印象,捧着书举起手,迎着阳光变幻位置。
在一旁观察的萧十一郎逐渐发现,那些折射到地面的光影竟构成了一列列字体!
“阿石,别动!”萧十一郎抓住了阿石的胳膊,激动道,“你看地上的书影!”
阿石睁大了眼睛:“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她来回调整书页的角度,地上的字迹愈发清晰起来。
“这真的是无字天书里的内容!”
“阿石!真是太谢谢了!”萧十一郎感激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可真行!”
“不客气不客气~”阿石笑得灿烂,“总算大家没白费心机!”
她偏头看了看萧十一郎,把无字天书塞回给他。
“我呢,很识趣的。这是你们萧家的传家宝,我可没那兴趣偷窥哈,你自己慢慢看吧,我先走了。”
“哎!”萧十一郎拉住了想跑路的阿石,坦然道,“我看你跟逍遥侯、割鹿刀都挺有缘的,一起看看也无妨啊。”
“喂!”阿石无语道,“我看着很像是自找麻烦的那种人吗?”
“你说呢?”萧十一郎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她自己体会。
两人对峙半晌,阿石先一步举手投降。
“好吧,我奉陪到底行了吧!”
她面上叹了口气,眼中却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反正割鹿刀的事跟沈家息息相关,只要沈璧君掺和进去了,她就不可能坐视不理的。
终于可以把男女主弄一块儿住了,嘻嘻。(猥琐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怀疑,秀荷,传家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