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两个月里,我与叶鼎之并未再相见。听馨儿说他一切如常,大概是由于身体受不住寒风的缘故,所以每日都在房内待着。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一个人是决计跑不出天外天的,所以近日我便撤了院外的护卫。
斩断他所有的羽翼,让他只能留在我身边,一开始,我是这样打算的,但如今真的走到了这一步,我却无法面对他。
魂官偶尔去探望,大概是不想火上浇油吧,自那日后并未再同我提起关于叶鼎之的事,除了馨儿的例行汇报外,叶鼎之这个人似乎从未在天外天存在过。
我将父亲即将出关的消息放出来后,有眼色的没眼色的都已站好了队,但仍然有些不老实的假意投诚,我便捉了几个杀鸡儆猴。用刑的时候,我的内心开始变得毫无波澜,那些血液喷溅在刑室内,日积月累之下,暗红叠着深红,再看不出内壁原本的颜色。
下属跌跌撞撞闯进来的时候,我正举着手中烧得通红的烙铁走向押解着的囚犯,听了那人口齿不清的通报后,我皱起眉头,心头涌起一阵烦躁:“慌慌张张的可还有半点规矩?”
那下属面具下的眼神带着恐惧,但话还未出口便被身后的一股力量扼住了喉咙,几乎是顷刻之间便毙命了。
如今竟还有人胆敢用这种方式闯进我的地方?我边想边以内力将墙上的鞭子取下握在手中,刚想将鞭子挥出,却没想到那下属的身体倒下后露出的竟是叶鼎之的脸。
“叶鼎之?”
他微微低着头,脸上的神色极冷,这时我才明白过来方才死去的下属进来通报时说了什么,他好像提到了魂官。
我捏紧了手中的鞭子,力道大到手都几乎有些颤抖,我问道:“你把魂官和馨儿怎么了?”
叶鼎之闻言轻轻笑了一声,语气很轻柔,说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钟飞离?我吸了他的三重虚念功,他当时就晕过去了,现在应当还在我住的那间屋子里吧。至于你的侍女,放心,我只是将她打晕了而已。”
闻言我微微松了口气,只要人还活着便好,我又道:“看来这天生武脉到底是与常人不同,那日我废了你全身的经脉,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你竟然已经恢复了过来。”
叶鼎之听见这话眼睛里竟闪出些黑雾来,那眼神里既有愤怒,也有痛楚,他道:“是你忘了,只要不死,虚念功可以愈合任何伤口。”
我闻言便笑了:“这么说来,还是怪我太大意了。”说着我便走到挂满刑具的墙边,抬起左手按下一处暗格,一副镣铐便被推了出来,我指着那镣铐道:“这是我命人以玄铁打造的铁链,本想给你用上的,但见你身体虚弱,便收了起来。早知今日,我还是该给你用上才是。”
“别再说了!”他眼中黑雾愈发浓了起来,似乎有走火入魔之兆。
如今也不知他恢复到了什么地步,我一点儿也不想和他打,但今日一战已经无法避免,于是我便甩出鞭子朝他挥去,在他抬手接住的瞬间,我回身去取剑。
手刚摸到剑柄,我的身体便被一股大力吸了过去,他的速度如今竟可以达到这种程度,我不过转身的功夫,他已经到了我身后。他贴着我耳语道:“去哪儿啊,玥卿?”
我听得头皮发麻,摸出袖中匕首便往后刺去,却在一股力道的作用下停滞了。我回过头去看,他竟空手握住了剑刃。
“你疯了?!”
“我疯了?”叶鼎之看着手心滴下的鲜血笑道,“究竟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他加大了力道,将匕首从我手中抽走,我不敢再用力,怕他手上的伤口会更深——其实我本也没想能刺中他,毕竟他方才几乎是刹那就到了我身后,他完全可以躲开。
“这匕首是你当初看见我的通缉令后,闯进王府为了带走我时,对洛青阳用的那一把吧?”
我闻言一愣,似乎是的,我平常都是用剑,这匕首贴身放着,使用的机会并不多。
“昔日你用它救我,今日却用它来杀我。玥卿,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就在我身后不到两寸处,这匕首刺穿我的心脏也不过是他抬抬手的事,我问道:“那你是来杀我的吗?”
他没有说话。
我继续道:“在关于你的这件事上,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谋划,馨儿和魂官不过是听我之命行事,与他们无关。”
“无关?那侍女便罢了,与钟飞离无关?你拿我当傻子。其实当时在马车上,我虽然人还未醒,却也听见了你们说的话,是他动的手,你现在说与他无关,就想我放过他?”
我闭了闭眼,对叶鼎之做了那些事情以后,我一直在害怕今日的到来,但它终究还是来了,一切在冥冥中自有天意。
“听说人若是横死,执念太深的话,灵魂便会一直徘徊在生前最后待的地方无法离去,这个刑室太暗了,我不喜欢,看在咱们昔日的情分上,我想去外面。”
说着我便转身朝外面走去,没有去看他脸上是什么表情。每一步我都走得很慢,不是在拖延时间等待生机,而是想再看天外天最后一眼。
但他却没给我这个机会,而是沉默着抬起手,我感到浑身的力量被都抽离,四肢百骸传来尖锐的疼痛,是真气在体内高速奔涌的缘故,是他在吸取我体内的虚念功。
我的虚念功不过区区两重而已,便这样难受,魂官应当比我难受许多吧?还有……还有叶鼎之,我一直不愿意去回想,但那日洞穴深处传来的压抑哀嚎从未在我的脑海中散去。
我咬着牙关不曾发出一点呻吟,在仇人面前示弱是愚蠢又无用的,血腥味慢慢在嘴里蔓延开来,眼泪也糊了我满脸。我慢慢失去了意识,闭眼前最后一刻想的是,死在叶鼎之手里,我们之间也算是两清,只可惜看不到复国成功的那天,也无法为母亲报仇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我还会再醒过来。
魂官将我和他绑在一起,我们在冰原时骑着马向前走,但马儿的速度似乎越来越慢,我眯了眯眼才道:“这是何处?”
魂官冷得颤抖,见我醒了便回道:“这是去往廊玥福地的路上。眼下叶鼎之已经吸取了你我二人的虚念功,除了四尊使和两大护法还有我哥外,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我哥前日去了南诀办事,四尊使比起帮我们应当更想坐收渔利,两大护法也叛出了天外天,眼下恐怕唯有廊玥福地的宗主才能庇护我们。”
“紫雨寂和莫棋宣叛出了天外天?”
魂官在风雪中辨认方向,闻言点点头道:“前不久的消息,无相一直以为他们潜伏在天启,但自大小姐留在天启后他们便已经叛逃了。”
我们两个几乎快被冻住,他下马道:“正好你醒了,下来走吧,这马不肯走了。”
他搀着我下马,我们脚步不稳地往前走去,为了保持清醒,我继续问道:“那叶鼎之呢?我以为,他会杀了我们。”
魂官闻言看了我一眼,随后又移开目光道:“我醒过来之后便唤醒馨儿去找你,看见他正在吸你的功力。他似乎已经走火入魔了,馨儿将他劈晕,我便将你带了出来。”
“那馨儿呢?”
他脚步一顿,没有说话。我知道,这是凶多吉少的意思,她是在为我们断后,等叶鼎之醒过来,她多半就活不成了。
这一次进廊玥福地的过程比上一回更加艰难,上一回去时有叶鼎之为我抵挡风雪,回时我虽然背着他但体内真气充裕,无论如何都比这一次要好上许多。
我们花了比之前几乎要多上一倍的时间才来到廊玥福地石门前,但这门唯有身怀虚念功给的天生武脉才能打开,别无他法,我只得以仅有的内力通过石壁传音,如今父亲已经清醒,只能寄希望于他听见我的传音了。这石门厚重,恐怕希望渺茫,如今也只有一试。
但我们终究还是在来往这里的路上耗费了太多内力,加上被吸取功力后本就虚弱,重逾千斤的石门在微弱的内力作用下不曾有丝毫波动。就在我们以为自己会冻死在石门前的时候,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我费劲地眨了眨眼,才认出那是谁的车驾。她是天外天大小姐,自小拥有这里最好的一切,连拉车的马也是拥有天马血脉的极地白马,能够无惧严寒在这里行走。
她怎会来此?
玥瑶下马车时,我往里忘了望,只有她一人在。
嘴唇已经冻僵了,我用不太自然的声音道:“姐姐这是听说父亲醒了,特意前来迎他出关的么?”
她见我如此狼狈的模样,当即皱着眉为我和魂官输了些真气。我缓了缓后道:“你那小情郎没随你一道来吗?”
玥瑶清冷道:“东君去寻叶鼎之了。”
听了她的话后,我才终于明白,她不是为我或为了父亲而来,而是为了阻止复国之事。我在天启留下的探子已经暗中观察了她许久,只是她在学堂所以无法得到更多消息,但她的复国之心动摇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再者魂官方才说两大护法早已叛出天外天,那么叶鼎之出关前我在执法堂中审讯的那两人便不是他们的人,而是玥瑶的人,所以她消息才会如此灵通,今日才能赶到此处。
魂官与她说明了原委,她便传音入内求见,门终于缓缓打开了。父亲先是看了玥瑶一会儿,二人叙了会儿旧,脸上的神色颇有些欣慰,目光转向我时便皱起了眉,问道:“卿儿,这是怎么回事?”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魂官便将关于叶鼎之之事一一禀报了,父亲闻言微微眯起眼:“卿儿,你这是被儿女情长迷了眼,这叶鼎之是叶羽之子,如此说来,他必须死。”
事到如今,叶鼎之的生死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事了,我在父亲严重尚且可以随时被牺牲,更何况是这他所痛恨的叶氏之子呢?
但我还是不希望他死,我从不希望他死,我只希望眼下他能不要出现。
叶鼎之,你若今日离去,从今往后我便放过你,好不好?只要你别死。
可惜事与愿违,他与百里东君出现在石门外的时候,我心头涌起一阵久违的无力感,遇见叶鼎之之前,我的人生都是在这样的无能为力中度过的,然而在苦心经营了这么久之后,还是会有我无法控制的局面出现。
我细细看了他两眼眼,叶鼎之手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我冷冷道:“你为何不走?”
见叶鼎之看着我沉默不语,百里东君便对我道:“我是该叫你叶小卿呢,还是该叫你玥卿呢,天外天二小姐?”
“何必明知故问。你为何不带他走?”
“走?你如今竟肯放他走了?我倒是想即刻带他走,但他执意要来……”
“东君!”叶鼎之低低喝了声,百里东君便换了话头道:“你将他折磨成如今这副模样,他不怪你,可这笔帐,我总得向你讨。”
“叶鼎之,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即便你们二人联手恐怕也不是我父亲的对手,现在就离开吧。”
“离开?”父亲笑了一声,“既然来了,那就把命留下吧。”
“父亲!”玥瑶喊道。
百里东君:“一来便要动手?”
“你又是谁?”
百里东君:“你女婿。”
父亲看了玥瑶一眼,冷哼了一声后便对叶鼎之出手,叶鼎之开始挣扎,但他又怎么可能是父亲的对手呢?
见百里东君似乎是想上前阻止,我便道:“没用的,能阻止虚念功的,只有虚念功。”
百里东君:“巧了,我也会这,破烂功。”
闻言我看向玥瑶,不知她是在我身边安插了人,还是在无相身边有内应,竟拿了功法给百里东君,还说服他练了这虚念功。
这三人之间流动的真气威力太盛,我与玥瑶、魂官被气流弹开撞在洞壁上,这一下我们三人都伤得不轻。血从嘴角涌出来,我看着真气屏障中那互相掠夺内力的三人,心中后知后觉地生出悔意。
最初我只是不想被玥瑶丢在天外天,不想叶鼎之离开我,更不想做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废物二小姐,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呢?
我爱玥瑶,只是在被比较和被一次次丢下的失望中将姐妹亲情扭曲成了嫉妒和憎恨。
我想变得更强,让那些认为我不如玥瑶的人看到我的能力,只是被权力掩盖了那份纯粹的上进。
我想自由自在,不被困在天外天,但离开冰原之后,却被困进**和野心的囚笼。
我爱叶鼎之,希望他永远不要离开我,却在一次次欺骗和利用中,将所有的情谊消磨殆尽。
是啊,我爱叶鼎之,原来这种感受,它叫□□。恐怕此刻我说出来,连他都不会相信吧。如果一开始,我不将叶鼎之带回天外天,或者等三个月满就放他离开,再或者不骗他练虚念功就好了……
—那这岂非邪功?
—是,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或许会沦为杀人的机器也说不定。
—这虚念功,我也想练。
—不可!玥卿,你很清楚,若非天生武脉,要练这虚念功需得承受经脉反噬之苦,而且惊险万分,若是走火入魔就麻烦了。
原来走火入魔的不止眼前的叶鼎之,比他更早入魔的是我,从我开始练虚念功的那一刻起,一切便已经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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