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晕倒后再次醒来便是身处囚室中了,被关进囚室的第三天,叶鼎之终于出现在牢门外。见他走进来,我挣了挣锁链,哑着嗓子道:“叶鼎之,你终于来了。”
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我说这句话了。
他脸上的神色很冷,抬眼看向我道:“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既然我被囚禁,他又出现在此处,那便说明父亲败了,于是我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你们?”叶鼎之轻笑了一声道,“钟飞离在你隔壁牢房,可惜伤得太重,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了。至于你父亲……”
我抬头看向他,他便继续道:“他和百里东君被我吸干了内力,我本想杀了他,但百里东君求我,我就放了他,可惜他自己经脉承受不住,爆体而亡了,临死前还跟我说,我得到了他的内力,就要继承他复国的遗愿,踏平北离。真是可笑,我为何要听他的?”
果然。
我与父亲虽然并无多少父女情份,但闻言还是忍不住鼻头一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颤抖着声音道:“玥瑶呢?”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关心你姐姐?这你大可放心,我已将她和百里东君送走,自然有人为他们疗伤,不过你就不想知道天外天如今是何情形吗?”
我苦笑了声:“我都成了阶下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如今天外天恐怕已经不姓玥,而是姓叶了吧?”
叶鼎之点点头道:“我杀了无相,还有无法无天和无作。哦对了,还有你的执法堂,夜叉和恶鬼都是你的人吧?我也一并处理了。”
叶鼎之边说边缓缓向我逼近,他从外面来,周身都带着寒意,让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这一下闪躲似乎是激怒了他,他伸手捏着我的脸道:“你怕我?玥卿,现在才害怕是否有些太迟了?”
我闭上眼,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我说:“你杀了我吧。”
“你想死?”叶鼎之笑了一声,“你一把将我拉进你设好的陷阱里,我成了如今这副样子,你想抛下我独自去死?玥卿,没有这样好的事情。”
我睁开眼看着他道:“那你想如何?”
他看了我许久,最后松开了捏着我的手,转过身去道:“我来只是想最后问你一次,昨日种种,是否皆是谎言?”
明明此刻我才是阶下囚,我却无端端觉得那道背影里透着孤寂和落寞。我没有开口,因为我根本就无法回答他,伤害就是伤害,当我意识到自己的爱时,已经太迟。
见我沉默,他再次道:“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玥卿,算我叶鼎之求你。”
我还是未曾开口,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过去,他垂在两侧的手握成了拳,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向我发难,而是疾步离开了囚室。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没有再见过叶鼎之,只有每日看守的人前来送饭,我才能旁敲侧击地打听些消息。听他们说,两大护法已经回了天外天,并且归顺于叶鼎之,近日叶鼎之将宗门事物交给莫棋宣后,便离开了冰原。
我后来才知道,他是去天启城救易文君了,在将易文君与洛青阳带出天启城后,他还去了一趟青王府上。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叶鼎之的具体行踪,但他既然离开了天外天,便说明我还有机会逃脱。他若直接杀了我便罢了,但他将我关在这囚室里,我实在受够了这里没有光的日子。
他曾说魂官就在我隔壁的牢房,但这么久了,我尝试用各种方式给魂官传递信息,他却没有任何回音,要么他真的伤重到至今都无法开口,要么他已经死了,我一个人在日复一日的黑暗中待着,几乎快要疯掉。
我的人早在之间的动乱中被叶鼎之杀了个干净,钟飞离又生死不知,眼下唯一能指望的 ,唯有代为掌事的莫棋宣了,所以我从三日前便开始绝食。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这里极为安静,所以那声音尤为明显,我动了动眼珠,看牢头点亮了几盏油灯。
“不知二小姐有何吩咐?”
我笑了下,牵动了干裂的嘴唇,引来一阵疼痛:“放我出去,或者杀了我。”
牢房外的莫棋宣闻言摇摇头道:“二小姐,你很清楚,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那我就自尽于此,看你怎么和叶鼎之交代,怎么和我姐姐交代。”
莫棋宣闻言沉默着,我继续道:“莫棋宣,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叶鼎之只说要关着我,但没说让我死。”
“自那日大小姐与百里东君一同离去后便音讯全无,你是她唯一的妹妹,我自然不希望你有什么意外,但叶鼎之已经成为天外天的新宗主,他要关着你,我也无法做更多。我知道一些关于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做不了主,二小姐还是等宗主回来,再亲自同他说吧,何必绝食?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说完莫棋宣便转身离去,太久未曾进食,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连开口呼喊他都做不到。
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给我喂食,我咽下几口热粥后才缓了过来,抬起头来便看到正在擦着眼泪给我喂粥的馨儿。
我咳嗽了两声,她替我拍了拍胸口:“二小姐,慢点儿。”
“馨儿?你还活着?叶鼎之没杀你?”
馨儿摇摇头,继续给我喂食,边喂边道:“那日他要去追你和魂官大人,我本想拼死拦住他,但他只是打伤了我,后来那百里东君赶来,又点了我的穴,我便晕了过去。醒过来之后,他已经是天外天的新宗主了,但他并未杀我,只是让我继续留在二小姐的院子里。”
“是莫棋宣让你来的?”
馨儿给我擦了擦嘴,流下几滴泪来,“听说二小姐不肯吃东西,我便求护法让我进来,许是念着与大小姐的昔日情分吧,今日终于答应放我进来了。”
我笑了笑,如今我已经到了要靠玥瑶的余威来苟延残喘的地步了。我扯了下铐住的两只手道:“傻丫头,别哭了,你小姐我现下可没法帮你擦眼泪。再给我拿些好吃的来,我好饿。”
我同馨儿打听了魂官的事,原来他真的在一墙之隔处,只是如今依然无法起身。
“二小姐,我得走了,我明日再来看你。等那叶鼎之回来,你再同他好好说说,从前他和二小姐那么要好,说不定他会同意放你出去的。”
我点了点头,心想果然是个傻丫头,她从小到大除了练武就只知道听我的话办事,从前只觉得她愚钝,如今我却觉得,就这样什么也不知道也没什么不好。
就这样过了几日,馨儿每日都来给我送饭,看得出来她花了不少心思,在这样冷的地方将送来的食物做出许多花样。
牢门外传来锁链碰撞的声音,一听这动静我便知是她来了,于是笑着问道:“今日给我带什么好吃的了?”
她并未应声,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一阵熟悉的香气传入我的鼻腔,食物递到了我的嘴边。我张嘴咬下,嚼了嚼后动作便顿住。
是桂花糕,那熟悉的香气是桂花香。
一道黑色的背影站在墙边将油灯点起,此处实在算不得宽敞,那不太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我脚边。
叶鼎之收了火折子,转过身来对我道:“好吃吗?”
我咽下口中的糕点后道:“你怎么来了?”
叶鼎之挑着眉问:“如今整个天外天都是我的,我为何不能来?”
我咧嘴笑了笑:“叶鼎之,如今你已经是呼风唤雨的天外天首座,何必同我过不去?要么放我走,要么让我死。”
叶鼎之脸上没什么表情,闻言低声道:“这么久没见,如今见了我,便只想同我说这些吗?”
“这里太黑了,我已经受够了。”
他没再开口,沉默着喂我吃完东西便离去了,我看着他冷清的背影,忽然觉得十分荒唐。
叶鼎之走后,油灯慢慢熄灭,我在黑暗中站了许久,最后拔下头上的簪子扎入了自己的心口。很疼,就这样在疼痛中结束我的一生吧,嘴里冒着血沫时我是这样想的,但我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似乎不是幻觉。
是谁?好吵,晃得我头都晕了……
睁开眼时,头顶的装饰让我觉得十分熟悉,我想起身,但心口处传来的疼痛又让我不得不躺了回去。
“二小姐!”馨儿端着一碗药进屋,冲过来扶我。
“这是……”
“您昨日可把我吓坏了,叶鼎之抱您回来的时候衣服上好大一块血迹,是他替您止了血。”
那地牢那么黑,他怎么会知道我自尽了?莫非他一直未曾离开?但以他如今虚念功九重的功力,要愈合我的伤口不过是抬个手的事,他既已出了手,而如今我的伤口却还在疼,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他是故意的。
如是想着,叶鼎之便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端过药碗喂给我,我盯着那黑乎乎的药汁看了一忽儿,片刻后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叶鼎之收回勺子,将那药汁吹了吹,再次递到我嘴边,我继续问道:“为什么不让我死?”
药碗被端着碗的主人摔碎,碎片迸溅开来,药汁淌了一地,馨儿蹲下捡起碎渣,但又不敢出去,只是担忧地看着我。
“你就这么厌恶我,无法离开我身边便要寻死吗?”
“我只是不想被困在这。”
“那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可我想一个人出去。”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
叶鼎之将馨儿推了出去,再转过身来时,眼眶已经红了,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们明明离得这么近,却好像根本无法再贴近彼此一步。
他闭上眼,眨落了眼泪,片刻后道:“我带你走,你想出地牢,想出院子,想出天外天,都可以,但前提是,我必须和你一起,无论想逃还是想死,我都绝不允许。”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我从胸口处拉出条绳子来,那里挂着一枚木制的哨子,如今即便吹响哨音,也不会有人来救我了。
叶鼎之果然说话算话,伤养好了之后他便将宗门里的事交给了莫棋宣,带着我一匹快马离开了冰原。
“你想去哪儿?”叶鼎之抱着我骑在马上问道。
若不得自由,其实去哪儿都一样,“去哪儿都好。”
叶鼎之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在我身后道:“那便去南诀吧,忽然有些想我师父了。”
闻言我心中一颤,因为我的阻挠,他没能见到他师父最后一面,我知道,他是恨我的。
“叶鼎之,若能重来,你是否就不会跟我回天外天,而是选择去南诀找你师父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扬起马鞭落在了马儿身上,在一声快过一声的马蹄声中,我已经分不清他对我是恨意更多还是执念更多。
到了南诀地界以后,雨水便多了起来,但以叶鼎之如今的修为已经不需要借助工具来避雨,于是我戴上斗笠的只有我。
南下的路上我还听闻了一件大事,那便是太安帝已经驾崩,昔日的景玉王萧若瑾登基,青王一党被全数清算,叶鼎之的仇,也算报了一半。
“冷不冷?”他抱紧了我问道,见我摇摇头,便继续骑着马往前走。行至一片竹林时,我们终于下马,似乎已经到了目的地。
“你师父从前住在此处?”
叶鼎之点点头:“算是吧。虽然我师父游历四方居无定所,但里面有间草庐,我十三岁来到南诀,便是在此处同师父学艺的。他生前唯一的执念便是与刀仙凌烟霞再战,前面那片湖,一定能找到凌烟霞。”
那草庐常年无人居住,屋子里已经落满了灰,房顶还有几处在在漏水,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地方,但叶鼎之靠近此处后,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睛里是孩童般的眷恋,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那样的神色。
之后的几日里,我们便住在此处,叶鼎之修好了房顶,将院子收拾得很干净。
一日晨起,我在一阵鸟叫声中醒来,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但这草庐四周都是竹林,很是清凉。我起身洗漱完后推开房门,便看见叶鼎之坐在院子里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我凑近了一看,他正将洗净了的米舀进竹筒里。
“这是什么?竹筒饭吗?”
叶鼎之点点头,脸上又露出那种淡淡的笑意来,他道:“少时我风餐露宿,师父见我瘦弱,便时常做这竹筒饭给我吃。”
江湖人都说这雨生魔是个练邪功的大魔头,但在叶鼎之的嘴里,却截然不同。
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叶鼎之瞥了我一眼后道:“后来我长大一些会做饭了,师父便不再管我的吃食了,其实他嫌做饭麻烦,自己吃东西都不怎么讲究,只是为了我才甘愿多些麻烦罢了。”
这些天他同我讲了许多从前在这里与他师父发生的事,他的笑意每多一分,我心里的难过就多一分。
雨生魔之死乃是他自身执念所致,可叶鼎之没能陪他师父走完最后一段路,却实实在在是因为我的缘故,就如同我的父亲虽不是他亲手所杀,却也是因他而死,我们之间永远隔着至亲之人的性命。他带我来这里,只是想叫我亲眼看看我都做了些什么罢了。他想告诉我,我没资格独在做完这一切后用死亡来逃避付出代价。
“叶鼎之,你比我狠多了。”
他没有回应,只是将装好的竹筒饭埋进炭火里,对我道:“下午去一趟湖边吧,凌烟霞应当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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