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的好奇心与日俱增,不再满足于被圈定的安全范围,开始拉着穆特四处探索宫殿的边缘地带。从通往厨房后院的僻静小路,偷偷去看待宰的鸭群,虽然被侍女发现他擅自抱着鸭子到处跑时,便被勒令不能再靠近那条路。
试图挖掘沙箱之外的“真泥土”,偷偷种下吃完的枣核,并用找来的石子将这块区域圈起来,不允许任何人僭越。侍女们也就保留下了那块被圈起来的地方,王子每天都会去查看枣核是否发芽,尽管很长时间都没有丝毫变化。
穆特在这些日常中消减对课业的压力,但每当面对自己的父亲阿克那丁的时候,她都有种头顶发沉的感觉,他的目光似乎混杂了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又或是什么也没有的凉意。
她有时会羡慕王子,也曾希望阿克卡南会是她的父亲,但她终究明白自己的父亲是那个让她又爱又怕的阿克那丁,她似乎永远无法达成父亲眼中的完美,感觉自身有很多义务和必须要达成的目标。
只有忠诚才能缔造秩序,只有强大才能适者生存,只有权力才能获得一切——这些都是父亲教给她的。
穆特心中一直有个隐隐的困惑,但却从未反驳过阿克那丁施加的观念,她只是默默怀揣着自己对这一切的不解,投身在自己应尽的义务中去。
在王子五岁开始正式的王室教育时,王宫的日常发生了变化,他和一名较为年长的祭司之子共同接受教育,等到穆特午间在花园与王子汇合的时候,他兴冲冲地对她说关于“精灵”和“魔物”的事。
“你能够看见它们……?”穆特听完他丰富的形容和翻飞比划的手势之后才反应过来。
“但我还差的远呢,马哈特都可以操纵精灵和魔物了!”王子用手臂比划着那个魔物的大小,“有这么大——!”
穆特这才发现在远处正跪伏着一个少年身影,他举起双手,向她表示敬意的拜礼,“请容许我向您致敬,未来的神之妻,愿您永享生命、繁荣与健康。”
“马哈特,起来吧,到这里来。”王子说道。
他低头默默起身,虽然个头比他们俩都要高,显得非常拘谨。
“马哈特,展示一下你召唤精灵的能力吧!”王子的语气中有一些与有荣焉的自豪。
穆特还未反应过来,便看着他微微俯身行礼,向后退了一步。他抬起左手,口中熟练地念着一连串咒语,空气中似乎有一种变化,但对穆特来说他摊开呈现的左手上依旧是空荡荡的。
身旁的王子立即往前跨了一步,“你看!我没说错吧!马哈特真的很厉害!”而马哈特则是有些羞涩地谦称,“还远远不够……【黑魔术师】还是个非常弱小的精灵。”
穆特知道精灵和魔物都来自人的心灵力量,那些可以被召唤的精灵和魔物都被纂刻在石板上,而这里不需要石板就能够召唤的,是来自这位少年自己心中的精灵——
穆特连能够看到精灵的力量都没有,更别说召唤和诞生自己的精灵了。
他们能够看见精灵就像证明这件事真的存在,无法看到精灵的穆特,就像一个被天赋拒之门外的流浪汉。
王子发现了她表情的异样,“穆特……看不见吗?”在外人面前他都会喊她为穆特,就像装作自己是个大人一样。
他的表情有些担忧和怜悯,却更深地刺痛了她自己,好像一瞬间理解了父亲为什么每次的目光都显得那么冷淡,为什么会这么严格,原来她真的让他失望。
马哈特没有说话,只是收起了精灵立即跪伏下去——作为天生就能看到精灵的祭司之子,他就是因为自己的天赋才被选为王子的随侍,他早已习惯了天才之名,但没有想过有人连才能的门槛还未迈进。
“能告诉我怎样才能看到精灵吗?”穆特没有生气也不给自己伤心的时间,只是尽量平静地对他们说道。
马哈特在她的示意下重新起身,三人在沙盘上开始了关于魔法和精灵的讨论,穆特也是通过王子得知了很多关于军事训练相关的知识,因为王子才刚开始这些课程,对穆特来说也很好理解,而穆特会分享自己学习仪式的心得,三人各自都发挥了自己擅长的方面。
多了一个人多了很多热闹劲,而这一切也是经过允许才得以成立的。
就在王子开始他的学业之后,两人悠闲的生活也就彻底结束了,显然王子那边的课程也不容易,每次回到花园有时候兴致冲冲,有时候愁眉苦脸,但中午的时光都会有马哈特的陪伴。
王子七岁的时候开始出王宫去参观军队,接受实际的军事训练,有一天他哭着回来了。
穆特见到他的时候,他推开包围的侍女一头埋进她的怀里,在确认了这个拥抱后他哭得更厉害了。
“怎么了,王子?”
等情绪稍许缓和后,他抽抽嗒嗒地抬起脸来,“我……看到城边的孩子,和他的妈妈……他们在墙角……饿死了……”
“他们说,这是邻国逃来的流民……”
“可是……为什么会饿死呢……我们不该救他们吗?除了这样的人,还会有人饿死吗……”
穆特擦了擦他的脸,“你是埃及的王子,当然应该保护埃及的子民,如果你对敌人仁慈,那就是对自己子民的残忍。”
“所以那些人也应该饿死吗?”
“那是邻国应该解决的问题。”
“贫穷的邻国和我们发生了很多战争……”这是王子从课程中学习到的。他只是这么喃喃道,“如果有一天,大家都能吃饱饭就好了……”
穆特也还是个孩子,不能给出一个书上没有的答案,只是出于朴素的善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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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岁的穆特逐渐感受到了时间逼近的压力,此时的王子已经能够召唤石板了,她依旧无法看到他所说的那只【栗子球】,她已经能够使用一些简单的咒语,但仅仅如此并不能让阿克那丁满意。
作为能够和西蒙一较高下的大祭司,被千年神器选中的神官,他的女儿居然迟迟未能觉醒,甚至看不到一点作为神之妻的姿态。
她本该支撑起这个名号,这个被选中的责任……
穆特必须在十二岁的成人礼上向千年神器证明自己,那会是一场半公开的仪式,所有被千年神器选中的神官都会到场见证,尽管这只是流程的一部分,但显然阿克那丁希望他的女儿能够成为那个被选中的人。
如果她被千年神器选中,可以进入神官团的权力中心,加之她继承神之妻的名义,将会逐渐成为神官团的实际掌权人,这一点将会弥补她作为王室旁支所缺少的名正言顺的部分,就算是孩子也能够理解这件事的重要性。
于是穆特在距离十二岁成人礼之前的学业生活变得更加严苛,有时候就算晚饭也没有和王子一起,匆忙解决后一直学到回自己的寝殿为止。
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后,穆特每晚都梦见在父亲那不冷不热的目光下,坐在长桌前拼命学习那些字符和咒语,有时候吓得醒来睡不着,让侍女点灯继续抄写到她困了为止。
这也导致穆特的午休都没空陪王子玩耍,有时候坐在那里也会仰头昏睡过去,尽管侍女并不会让她跌倒,但这让王子十分担心。
有一天马哈特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刚达到入学年纪的女孩,她的名字叫玛娜,她是另一位祭司的女儿,是马哈特父亲交托给他的徒弟。
玛娜尚且顽劣,往往不会听从马哈特的指令,经常干出一些鸡飞狗跳的事,似乎看出穆特的疲惫,她总是换着花样逗她开心,可以说是穆特第一位亲近的友人。
“我也到现在都看不见精灵嘛,不用这么担心啦。”玛娜人小鬼大地安慰她道,但她们俩相差六岁却是不容辩驳的事实。
在即将到来的前夕,穆特紧张得寝食难安,她绝望地梦见自己未能被神器们认可,也未能诞生属于自己的精灵,她就像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凡人,在众神的世界里徒劳挣扎,却依旧无法窥见那门后属于神的一瞥。
夜色中晨光尚未显现,她比侍女们更早醒来,赤脚走到寝宫的露台上,她仰头看向天空,夜色中的银河一如她出生时那样璀璨。
她曾听闻过那道流星,来自天上的神赐,她想要向天空女神努特许愿,希望自己能够获得神的垂怜,她流利的念着召唤精灵的咒语,但与往常一样,她并未感受到另一种存在。
在这个精灵与魔物存在的世界,她仿佛唯一的盲人,她不禁对神的存在有了质疑,也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动摇——或许,本该被选中的是另一个孩子,她的半身,她的哥哥……而不是她这个残次品。
父亲那隐晦的恼怒似乎有了理由,她几乎要相信他是懊悔的,他或许更希望是哥哥被选中……时隔多年,穆特意识到自己未曾记得他的名字,父亲也一直避而不谈,那个模糊的半身早已化作镜中的穆特,那个时而在心中叩问的自己,时而愤怒的自己,时而悲痛的自己。
穆特没有意识到自己质疑神的存在是一种绝对的叛逆,她只是在这愤怒和疑惑中,对眼前的一切感到焦躁。
神或许就不应该存在……这个念头在她脑海内一闪而逝,眼前的所有事物都纂刻着神明,若一把火烧去,这个世界便不复存在。
如果神不存在,那这一切又该如何继续?
天色逐渐熹微,穆特最重要的那场生日——成人礼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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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戴上了那顶继承自先王后的秃鹫冠。黄金打造的秃鹫展开双翼,保护着她的头颅,冰冷的金属贴在她的额上,仿佛时刻提醒着她所继承的一切——先王后的遗志、神之妻的职责、以及父亲沉甸甸的期望。
太阳完全升起时,仪式在神庙最幽深的圣所内开始。只有最高阶的神官、法老阿克卡南、以及她的父亲阿克那丁和王子等少数人被允许在场。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火气息,光线昏暗,只有圣坛前的油灯跳动着光芒。穆特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的目光,如同实物般压在她的背上。
她按照无数次演练过的步骤,向黑暗中巨大的阿蒙神神像献上贡品——精选的肉食、水果和美酒。随后向旁边的穆特神神像献上同样的贡品,大祭司西蒙手持西斯特鲁姆叉铃向她走来。这件法器是“神之妻”与神沟通、安抚神明的权力象征。
“穆特,尼罗河之女,你是否愿意奉献你的一切,成为阿蒙神在人间的妻子,成为他的声音,他的喜悦,他的慰藉?”西蒙的声音苍老而洪亮,在圣殿中回荡。
穆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我愿意。”她伸手接过神圣的叉铃,除了法老王阿克卡南,其余祭司包括王子都必须跪伏下去,此刻的王子尚未经过加冕礼成为神,他必须以凡人之姿对神的妻子表示臣服。
随后众人向后面的石板神殿一同行进。这只是成人礼中的一环,在未来她仍旧有机会来石板神殿祈福,就算此时失败也不要紧——穆特试图如此安慰自己。
终于她不得不走上台阶,走到阿克那丁的面前,面对祭坛上安放的无主的千年神器们。
在万众瞩目的仪式上,父亲冰冷的注视下,穆特将手抖抖索索地伸向它们。所有人都屏息以待,阿克那丁已经准备好接受又一次的失败。然而,首饰中央的荷鲁斯之眼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将她完全笼罩!
“呃!”她感到一股庞大的力量和精神洪流涌入体内,无数未来的碎片景象冲击着她的视野。就在几乎要崩溃的瞬间,一股柔和而坚定的力量从她的心口涌现。
光芒渐熄,众人看到穆特颤抖的肩膀上方,一只威严而神圣的精灵正展开双翼,发出一声清越的长鸣,仿佛在向世界宣告她的到来。
阿克那丁的表情凝固了,那其中混杂着震惊、狂喜、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与羡恨,女儿终于拥有了他梦寐以求的力量,但这力量却并非来自他的培养,而是来自神赐。
王子的目光闪闪发亮地望着她,充满着与有荣焉的钦佩与感动,他望着那只盘旋的精灵隐没回到她的身体,也看着她戴上了那条泛着冷光的千年首饰。
她转过身来,向众人宣布她那精灵的名字。
“奈赫贝特。”
仿佛应和着她的呼唤,那精灵扇动翅膀腾空而起,所有人再次行礼。
被千年神器选中,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获得绝对的、不容置疑的认可。奈赫贝特不仅仅是力量,更是一个灵魂伙伴,一个唯一完全属于她、理解她、代表她内心真实渴望的存在。
她总算有了能够站在王子身边的底气,能够支撑起这个国度的自信。
当穆特再次出现在公众面前时,她佩戴千年首饰,手持圣铃,站在神庙高大的露台上。
阳光下,她的秃鹫冠与黄金项圈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使她更像一尊庄严的神像,脚下是成千上万欢呼的民众,声音如同尼罗河的波涛,她也看到了马哈特和在一旁蹦跳着想吸引她注意的玛娜,脸上写满了兴奋与骄傲。
她遵循礼仪,向四方民众轻轻摇动西斯特鲁姆,清脆的铃声暂时盖过了人群的喧嚣,象征着女神正在赐福于她的土地和子民。
当一切的喧嚣最终落下帷幕,华丽的礼服和沉重的冠冕被侍女们小心取下,穆特独自一人站在寝宫的露台上。远处的城市仍有点点灯火和隐约的歌声,但她这里已重归寂静。
白天的荣耀如同一个华丽而短暂的梦。不知何时她已经一脚踏入神的领域,她在心底呼唤着那个名字,而精灵也如她所愿地浮现在她眼前。
——去吧!
精灵朝她俯身,随后遵照她的期待往院墙之外飞去,千年首饰随之亮起,她不再是“看到”,而是“置身于”那片她渴望已久的天地。她感到夜风拂过“羽翼”,闻到尼罗河畔湿润的水汽、远处集市残留的烤肉香气、甚至平民家中燃烧的牛粪饼那淡淡的烟熏味——这些真实、粗粝、生机勃勃的气息,是华美宫廷中绝不会有的。
她“掠过”仍在欢庆的街道,看到醉醺醺的汉子勾肩搭背地唱着歌,看到母亲抱着早已熟睡的孩子匆匆归家,看到野猫在巷角为食物争斗。
这一切是如此喧嚣、自由、却又脆弱。
千年首饰的光芒熄灭,她的灵魂仿佛被猛地拽回沉重的躯壳,视线重新聚焦在眼前的远景上。
那感觉并非纯粹的喜悦,而是一种混合着震撼、沉醉、苦涩与巨大孤独感的洪流。她得到了窥视世界的能力,却也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那世界之间永恒的隔阂。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胸前的千年首饰,金属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这无上的神力,此刻感觉像是最华丽、最耀眼的链条——它既是通往自由的翅膀,也是将她永远锁在高塔上的沉重枷锁。
她已经踏入神的领域,再也回不到人间了。
[鸽子]王子的个性在小时候还是很天真的,但逐渐接触到了外面世界的残酷和意识到自身的责任后就变得渐渐内敛起来,在本章王子与穆特都初步萌芽了各自对王道的看法,虽然还是很简单。
穆特从小经历的严格教育和现代海马经历养父的精英教育形成镜像,虽然海马以短短六年(十岁到十六岁?)实现了逆袭,但穆特比他吃的苦更久一些,也更笨拙一点,我希望能写出一个坚强的人。
不过常常会不小心忘记这是个奇幻的世界,在此处似乎并不存在具体的神,而是意志化作的精灵与魔物,从某个角度来看他们可能本身就是神的存在,顶着神名在行使神的角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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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神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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