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天额天气是最最讨厌个,一连好几天,衣裳啊晒弗干,路面上总是各种坑坑洼洼,屋里头墙壁也要生霉。天气么又热,外加还闷得很,个段辰光,哪能都不适宜。
元稹小辰光的病症也老奇怪额,天潮湿,伊反倒要咳嗽发热。兴许是个原因,哪怕到现在,梅雨季节伊也是不大出来额。
个天早廊厢,元稹如愿吃着冰糖雪梨,客厅里厢个留声机正放着各种戏曲名家集锦——当然弗是伊要听额,老早屋里厢额爷娘闲下来偶尔听听。但是自从父亲在伊小辰光不幸生毛病去世了,屋里厢也就弗大听了,今朝个张唱片又拿出来,正好是因为伊家里要收拾,佣人理出来了,元稹觉得新奇,从来没见过。虽然伊也听戏,但是这一段辰光格外想听,又没听过唱片里的戏,索性听听看。
元稹姆妈端哉一碗银耳羹,在餐桌上就问起来:“囡囡,近一腔生恋哪能?”
“蛮好额,”元稹吃完,放下碗搭勺子,“外国单子老多额,个里厢阿拉赚了不少分成。”
“蛮好蛮好,姆妈现在是嘴巴里也甜,心里也甜。阿拉囡囡噶小,已经做出来噶好额成绩了,姆妈老开心额!”
母亲摸摸伊额头,元稹讲:“姆妈,今朝我搭朋友约好了出去,我先走了!”
“路上当心一点哦!”
“晓得了!”
元稹上了车子,司机问伊:“少爷,个黄梅天也出去哉?”
元稹沉吟了一会:“今朝到兰心大戏院去,看场戏,搭朋友约好了。”
司机只得答应下来。
戏院里厢上了新戏,白居易写的新戏,虽然还没公演,但是他今天特地叫元稹过来看彩排。
“乐天,像个部戏写额是什么内容啊?”
“嗯......原本人家讲,蛮好写爱情故事额,”白居易一手托着下巴,“写额是那唐玄宗搭杨贵妃额事体。有人讲前人老早写过了,但是我写额不是爱情故事,而是悲情故事。”
“拭目以待。”
“不过还是很抱歉黄梅天叫侬出来,”白居易尴尬地咬了咬下唇,“最近只有这段时间戏院有空,但是天气太不好了。”
“没关系的,”元稹仰在座位上,一只手搭上白居易的肩膀,“既然那天讲什么‘一见如故’,那么就不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啦。”
白居易微笑点点头,又道:“多谢。”
大幕拉开,戏就开演了。
空旷的戏院里厢,台上的声音格外响。全场的红座椅只上座了两个人——只有他们两个人。座位上方的灯光在彩排开始的辰光全部关掉,剧院所有的灯光只注视在那舞台上。
戏里的一字一句,白居易都谨慎地听着;戏台上的一言一行,白居易都仔细地瞧着。不是开山作,可是今朝元稹陪在一旁,伊便心慌,担心自己的拙作不足以给身边人看,尤其是给那懂戏却又还不大懂自己的元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在李府初遇,也许是元稹真的应邀前来的惊喜,也许......
间隙,白居易想看看元稹的反应,但是舞台明显对他更加重要......不过被长得漂亮的俊秀后生盯牢看,那种害羞也是人之常情。
那让人难为情的视线正来自元稹。原本伊慢慢沉浸在戏里厢,但是品着一腔一调,伊想到个台上一幕幕全是出自白居易的手笔,觉得听戏犹如听伊讲话,恍若轻轻抚过伊的嘴唇,那珠玉辞藻从那玲珑口中吐出,雕琢出幽幽怨怨的词曲吟唱。
元稹不禁偏向白居易,看着伊紧张得一直咬着右手食指。伊头发还是一丝不苟,比宴会那日更整齐;金框眼镜下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微露愁思。往下看去,肩膀和脖颈都包裹在水绿色的长衫之下。
白居易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元稹急忙将视线从伊身上移开。
第一幕结束,白居易忙问:“怎么样?怎么样?”
元稹自然答道:“浑然天成。”
“多谢......不知微之有没有空把整本戏看完呢?”
“这个当然!”元稹爽快应下。是啊,又可以继续看了。
仍然是两个人在听戏,恰似台上也是两个人。
一支《山坡羊》,唱那马嵬兵变;一曲《点绛唇》,诉那荒谬悲情;末了一声《雨霖铃》,了断飘摇半生。
剧终。
鼓掌之余,元稹对白居易讲:“前一段辰光侬还讲‘来日方长’,今朝一整部戏也已经要准备公演哩。”
白居易笑笑:“虽然弗是我写额第一部戏,但是确实是侬第一趟看我写额剧本。总之,还是要谢谢侬个种天气还愿意过来。等一会我要到后台去,侬要跟过来伐?”
“好额好额......”
刚刚讲好,戏院老板就过来找元稹。
“先生,侬家里厢叫侬回去啊。”
元稹一下不知所措。
白居易见状,悄咪咪递出一场小纸条,便要道别:“侬有空再来好嘞。”
元稹接下:“一定会来的。”
......
后台的昏黄灯光下-,脂粉油彩的气味扑满鼻腔。几缕烟袅袅绕绕徘徊在狭小的窄廊里,衣箱上坐着的正拿着个烟斗吞云吐雾。镜中绮丽的倩影撤下华美冰凉的珠翠头面,抬眼便瞧见一身青衫的俊秀书生。
戏院老板问白居易,那位公子会来吗,白居易只答:“他讲会来的,但是能不能真的让伊投资点钞票,还是不晓得的。”
名伶转过头去:“这边又不缺钞票。”
戏院老板瞪了伊一眼,转而又堆起笑脸对白居易讲:“侬既然吸引到了这么个大客户。个么最好让人家再帮帮忙,我们也好多赚一点,你说是伐?”
白居易苦笑:“我弗像人家是个买办有那样本事,人家愿不愿意也是人家的事体了。反正我尽量吧......今朝谢谢大家了。”
浅浅地道别,不料白居易又回来了。
“怎么了?”
“外头落雨了,我先在此地避一避。”
逼仄的天花板和外头的天气一色一样,灰蒙蒙的天下面是陈旧的泛黄高楼,漆黑的轿车驶过,里头的人手里拿着一张包厢戏票。
元稹看着戏票上写的时间,心里盘算着:正好下个礼拜,礼拜一和王老板谈生意,礼拜二和李老板谈生意,礼拜三和外国商户对接......礼拜六正好空出一天来去戏院。
天气一潮人就想睡觉,路程又长,元稹便睡着了。当他再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家床上,可是床旁边多出了几个大夫。伊发觉自己浑身发冷,内里又热,头晕乎乎的,嗓子几乎发不了声。
母亲在一旁,听着大夫讲话快心疼死了。见元稹醒了,伊马上坐到床边。
“醒啦,醒啦先喝点水,等一会吃点粥。”
元稹苦闷,心想:个记冰糖雪梨和泡饭全都吃到了。
昏昏沉沉的,连耳朵也听不清他人的言语了,元稹只好又闭上眼,点点头应下母亲的话。
商务事暂且交给了洋行的其他人做。
元稹也暂且就这么睡过了星期一。
礼拜二这一天,元稹正要下床活动,顺便给李老板那边通一支电话。伊披上衣裳往楼梯走去,却听到洋行里头管事的说什么连天下雨,水路陆路都受阻了,因而货物都延迟了,多少外国商单完成不了。
账房先生抹了把额头的汗:“天气弗好,水路又堵,陆路又烂,货全压在南市码头,洋人那边天天来催。少爷病倒,没人拍板,几个老伙计又不敢作主,怕越赔越多......”
楼梯口,元稹扶着雕花扶手,脸色煞白。
母亲让管事的再找几个人手几个顾问去,一回头便看见元稹,急得快要掉眼泪了,却先上来劝。“囡囡啊,侬覅再操心哉!医生讲侬再个样子,要出大事体额!”
元稹却一步步挪下楼,声音哑得几乎听弗清:“生意是我找的,责任自然也有我要承担的。姆妈,侬让我......”
“再怪也怪不到侬头上!”母亲无计可施,“要怪是怪人家做买卖的,侬属于中间人,哪能也弗好怪侬额!”
“可是......”
“没可是,侬先去躺下,等一歇吃点粥吃点药就睡。”母亲渐渐也垂头丧气,“生意事家里有人来管的,侬先覅操心哉。”
元稹撑着额角,声音发颤:“今朝,李老板那边......”
李老板实际上老早想换人了。原本手头有关系,谁知被这么个年轻人插手,还真给他赚了不少,可原本那旧关系户可就不开心了。尴尬的是如今元稹病了,李老板若是此时把他给换了,倒是显得李家上下没人情。现在这尴尬局面也不是什么儿戏。
母亲推着元稹走:“侬现在也没法管,自然等侬病好一点点了再讲!侬听姆妈一句!”
此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元稹此时竟只好卧床,与外界连消息也没有办法通。
各处无奈,元家仿佛两头碰壁,母亲最终只得同意元稹的提议,洋行取钱周转,外加各家本土店铺的赔款占大头,暂且保住了外国商户。
元稹这一病病了半个月。家里面母亲还请了一尊佛像成天守在房间里。虽然元稹半个月没有下过楼,但伊每天听着楼下传来的念经声,也晓得母亲已经心急到要请人做法事的地步了。
推开窗户,见外面还在淅淅沥沥地下雨,元稹长叹了一口气,想着:黄梅天真额讨厌,生意也没做好,戏也没看成。
(未完待续)
最近期末周比较忙,氮素偶努力周更[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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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 雨霖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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