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陷入微妙的静默。
太宰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织田作略微笑了笑，那是他每次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时都会露出的笑。
在房间微弱灯光的照明下，织田作望着太宰只有眼角在笑的眼睛，望着那漆黑瞳孔深处筋挛般的阵痛，只是看着他就好像复活了一部分过去的目光。
迄今为止还保存着已故之人的衣物意味着什么？
是不能理解这个时间自己早已死去的事实，还是在这四年来都在与他这个死者共同生活，又或是让他在包含着‘死’的前提活在身边，性质都没什么两样，深究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太宰把话说出一半，不过只是为了让他听见那不能诉诸语言的另一半。
因此织田作根本不能做出合适的回应，是他问了个傻问题。
织田作垂眸看着地板上从他们淋了雨的身上落下的几点暗痕，主动找补道：“我也只是随口一问。”
“……总之嘛。”
太宰轻轻吸入一口气又吐出，目光从织田作全副武装的身体上缓缓走过，连歪头都是精心计算过的幅度。
太宰把声音放得很软，像是撒娇一样地道：“织田作，你就听我的吧？把你的武器放下，换上舒适干爽的衣服，暂时放弃那些压得你喘不过气的事情，不要把自己逼到那个境地……”
“这样的话，我们还能一起度过一个与从前一样的夜晚——”
织田作钉在地板上的视线有所动容地抬起。
与让人放松警惕的软语相反的是，太宰抓住时机忽然伸手去拉织田作的动作。
即便织田作反应迅速，只怔了半拍不到就条件反射把手往后缩，太宰却对织田作的躲闪视若无睹，手像是变成不属于自己的一部分毫无征兆地发动了袭击，猛地一把抓住织田作的手腕狠狠钳住。
仿佛是方才在走廊下被躲开的报复，太宰指腹刚好按在织田作手腕内侧的脉搏处，陷得很深，深得像是要把指腹下织田作的骨和肉通通揉进自己指缝里。
桡动脉因为缺血缺氧，被激得开始砰砰剧烈搏动，织田作不由动了动手，想要挣脱，下意识寻找帮自己脱困的台词道：“可是——”
但太宰已经不会再松开了，执拗地打断道：“没有可是。”
“织田作，如果在我们身边，你都没办法放松下来的话，哪怕一分钟一秒也好，不然……即使是我，也会感到很受伤的。”
织田作看着神情好像真的很受伤的太宰，怔怔道：“太宰——”
“跟我来。”
太宰不再给织田作拒绝的余地，不由分说就要扯着织田作往自己卧室里走。
织田作猝不及防被拽得踉跄了一下，惊讶于太宰增加的力气，明明放在四年前只有太宰被反作用力撞回来的份。
被太宰拉着往前走了两步，织田作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他有必须要做的事和必须坚守的底线，一再的默许，只会换得自己防线全面决堤。
织田作努力定住脚步，看着太宰的后脑勺，组织着措辞犹豫道：“太宰，你向来是正确的，为一个已经不在的人提前准备好了留宿的衣物或许也有你的道理，背后的事情你不想说也没关系，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一番话下来没有任何效果，换来的只是看也不看他的太宰更用力的拖拽，让织田作险些又一个跄步，几乎听到了自己快要报废的腕骨发出咯吱的求救声。
织田作对于太宰如今似乎变得更强硬的性格感到棘手，只能换一个方向游说：“话说回来，我现在又不会凭空消失，感觉手腕都要断掉了，可以放开我吗？”
“才不要。”
太宰答得斩钉截铁，声音还冷冷降了好几个调，钳子般箍着织田作的手也大有让‘断掉’成真的意思。
织田作不得不一边抗拒太宰的拉力，一边向房间内的另一位友人投去目光。
外面的雨似乎下大了，隐约可以听到雷鸣。
安吾捏着手机，手机屏幕定格在明早就由暴雨转晴的天气页面上，今年的梅雨季结束得格外早。
维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安吾看着头也不回就要把他们好不容易才见到故友硬拽去换衣服的太宰，又看着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整个人都在往后仰的织田作——
接收到织田作求救的目光，原地宕机许久的大脑这才反应过来，安吾连忙发动僵硬的双腿，快步走到了拉扯着的两位中间。
安吾额头流着汗，苦笑道：“太宰君，我说…如果织田作先生不愿——”
就在这时，雷声变大了，没有关上窗帘的窗外一道闪电划过，刹那间照亮了昏暗房间里三个人白惨惨的脸。
安吾的话顿住了，试图拉开太宰帮织田作解围的手僵在半空，因为眼前黑洞洞的枪口，呼吸、连带着表情都静止了。
织田作震惊地看着回过头的太宰微笑着就把枪对准了安吾，在他的面前，脑海里残留着闪电留下空白的光景。
可是，太宰哪来的枪？
织田作呆了一下，才看出那是他的枪，余光扫向眼自己肩下佩戴的双枪，果然有一边的枪套已经空了，他没有设防，完全不知道太宰是什么时候把自己的枪拿走的。
“呐，安吾……”
太宰轻轻开口，一只手死死抓着织田作，另一只手里的枪很稳地指着安吾，以完全不可能射偏的距离。
太宰看着安吾，瞥了眼安吾手里的手机屏，眼瞳深处寄宿着某种冰冷的东西，语气像是责怪道：“你都让我有些搞不懂了，是忘了到底该站在那边吗？我们的心愿不应该是相同的吗？”
安吾露出了被什么刺痛的神色，压抑着声音：“我也只是——”
太宰脸上如纸糊般的微笑也消失了，用没有感情的声音道：“那就不要阻止我对织田作做的任何事，以为我是看在什么份上才原谅你的吗？”
安吾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在和太宰的对视中，把话咽了回去，放弃般闭上眼睛，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太宰的手指放在了扳机上。
“…太宰？”
织田作听到了很近处传来的声音，是自己声音，艰涩道：“你要对安吾开枪吗？”
织田作注视着太宰，和太宰接触导致‘天衣无缝’没办法进行任何预判，而太宰枪口已经完全对准了安吾，就算他瞬间发力劈晕太宰，也有可能因震动导致太宰的手指扣下扳机。
尽管很不愿意去想，但他的手枪早就上好了膛，就算太宰没有那个意思，也随时都有擦枪走火的风险。
空气凝固了片刻，太宰才有了反应，阴郁的目光慢慢看向了织田作的方向，眼瞳中横陈着被什么撕开了的缝隙，一缕袅袅上升的白烟，翻涌着模糊往事的虚影。
太宰神情像是在梦游，嘴唇翁动了几下：“你在，不会。”
“那就把枪放下，这里不是战场，你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吗？”
织田作道，语气比想象中的还要严厉，让精神状态不稳定的太宰拿一把已经上膛的枪，危险程度简直和让猫在哑弹上玩耍没什么区别。
除了握着织田作的手指自动屈起的关节，太宰没有动，对于织田作近乎命令的话，眼瞳中微弱的光亮也纹丝未动，如同死人般寂静。
“织田作，就像你说的，这里不是战场。”
太宰消去的感情的声音说，平静地开出了自己的条件：“现在把你身上另一把上膛的枪，弹匣，手榴弹，全部卸下，暂时交给安吾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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