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僻的小巷,酒吧的招牌,忽明忽暗的路灯,冰冷的柏油路面,一派杂乱之物中,两个人影一上一下纠缠着。
距离叠在一起的二人不多不少刚好十米的黑手党精锐部队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一动不动,无声地站成了一堵黑色的密不透风的铁墙。
偶有路过巷口之人听到声音投来探究的视线,但在铁墙的死亡凝视下,深谙横滨生存规则的路人纷纷收起了多余的好奇心,装作不经意地快速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当然,在这个死神向所有人亲切招手的时刻,为了应付日后首领可能的心血来潮的‘人员裁剪’,在捕捉到‘那个首领’在长久的沉默后发出的第一个音节时,这支部队就迅速佩戴好了黑手党私下流行的消音耳塞。
除非有自杀怪癖,作为一名优秀的黑手党,除了绝对服从首领的命令,‘眼瞎耳聋心盲’这点也是在关键时刻的绝对必要的能力,而眼下就是这个关键时刻——
——【太宰治身死之时,织田作之助将亦随之殒命】
太宰目光几乎要把书页上这行血字洞穿,表情却呈现出了极度的空白。
就好像为了拒绝已经完全理解、且无法承受的某个事实,太宰的精神、人格、灵魂全部出逃到了另一个领域,一个比目之所及的世界更长远的领域,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怕,只有虚无,温和的蓝色调,死亡是不真实的,活着也是不真实的……
麻木自下而上贯穿全身,这是一个信号,是什么即将坍塌的前兆,但太宰不在意,什么都不在意了,他只需要继续自欺欺人就足够了——
——“太宰。”
偏有人不许他逃避,呼唤他的名字不说,还用那双手抚摸他的脸。
太宰目光慢慢看向织田作,脸色苍白,嘴角慢慢扯出一个违和的笑,让织田作想到,每当太宰无端露出这种笑时,不是百无聊赖,就是痛苦难当。
雪崩之时,痛苦的深度是说不出的。
太宰盯着织田作,明明这是他挖空心思处心积虑保护了整整六年的人,也是无数个世界的他无数次向满天神明祈愿能够一世安宁所愿得偿的人。
偏偏缘劫已定,因果报应,于是在那些世界,想活着的人死了,一心求死的人却活了下来,救赎他人的人死了,罪孽深重的人却不得不继续活着。
像极了命运开的一个劣质玩笑,却是万千个世界他们人生的真实写照,汇在一起,就是凡人难以篡改的宿命。
因着织田作的遗嘱,那些他成了织田作唯一的遗物。
这个人了解他更甚于他自己,指给他的那条路无疑是很好的一条路,他在这条路上走了很远,也遇见了很多人。
只是那些人都不再是他,救人的路就算走到尽头也不会再见到他,死亡是他和织田作之间最不可逾越的隔阂。
怎么可以甘心呢?
如何能甘心呢?
就算是遗书,就算是救赎,也该有来有往才对。
所以即使宿命难违,他也偏要违。
如果没有庇佑这个人的神,他就创造那样的神。
一命换一命,一生换一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坏事做尽,万劫不复,与命运为敌,与整个世界为敌……
他花费了常人所难以想象的代价、支付了所能支付的全部才终于从死亡手中抢回了这个人,才终于创造了唯一一个织田作生存着,写着小说的世界……
这将是他写给织田作的回信,这个世界也是他送给织田作的礼物,是他竭尽所能谋划下的最好的结局,能指给织田作的最好的道路。
所以太宰确信,无比地确信,在这条最唯一、最完美、最正确的路上,织田作一定会得到真正的幸福,有朝一日也一定能写出他真正想要写出的小说。
所以因为相信,他也由衷为了织田作的幸福而幸福着……
可如今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这样的幸福,他未曾领取到的奖赏,都已经被织田作本人亲手打碎了……
所有的谋划,所有的隐忍,他穷尽一生也要守护的东西都成了最痴心的泡影,所做的一切都变成了最滑稽的徒劳,是未熟黄粱,大梦一场。
棋只差了一步,他拼上一切的豪赌,满盘皆输。
太宰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也承受不起之后可能的代价。
求死不得,也再也不能解脱。
而现在——
太宰身形晃了晃,像是下一秒就要脱力要跌倒一般,织田作及时伸手扶住了他的腰,而他一向喜爱的蓝色眼底却闪烁着令此刻的他感到刺眼的东西。
紧接着,太宰听到,织田作用‘今天天气不错’那样轻松的语气,说了——
“这次我们扯平了,太宰。”
扯平了?怎么能扯平?拿什么扯平?
太宰眼周的红慢慢渗进眼底,一片猩红,有什么绷到极致的东西断掉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宛如慢动作回放。
如同一只濒临发狂的困兽,太宰用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把织田作压倒在了地上——
世界在旋转,半空中,太宰双手揪住织田作的领子,用力到指甲泛白,手中的‘书’应声而落,激起沉闷的声响,惊起的灰尘染进血字中,把鲜艳的‘死’字氧化成更深的猩红。
想要的目的已经达成,织田作自然没有任何反抗,全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肉垫,扶在太宰腰上的手没有动,有点怕太宰惊怒之下把自己闪到。
织田作躺在地上,脾气变得异常得好,同样的事情他也经历过一遍,因此非常理解太宰的状态。
面对死死压着自己身体都在簌簌发抖的人,织田作说:“想发泄就发泄吧,太宰,我们的心情是一样……”
又是这句话!
怎么可能一样!
太宰咬死了牙,想吼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从喉咙里挤出:“为什么——”
织田作眨了眨眼,安静等待了几秒也没得到太宰的下文。
此话前言不搭后语,织田作只能一边思考怎么安抚太宰,一边按着自己理解,有点无辜地说:“因为不能在Lupin,会给老板添麻烦的。”
太宰变得迟钝了许多,愣了半响才和织田作对接上。
所谓不能在Lupin,不过是织田作觉得自己不能死在这个地方,毕竟他已经谋划好了就在今日死去,而他们的命已经捆绑在了一起……
刹那间,太宰想到了自己如果毫不知情去赴死的可能性,彻骨的寒冷顿时流遍全身……
紧咬的牙关开始咯咯打颤,太宰想要回避这个可怕的可能性,连声音都有些变调,尖利的声音刺得织田作耳膜突突直跳:“我说的是这个吗!”
织田作只能继续猜,这次斟酌了一会,才在太宰的逼视下,试探着道:“因为……放任你去愚蠢地献身,太宰,我做不到。”
似乎依旧不是正确答案,太宰眼神看起来好像要吃人。
织田作圈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手试探地放在太宰后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试图给快要发狂的人顺毛。
“别碰我!”
太宰一点即炸,让织田作怀疑自己可能不小心碰到了逆鳞,连忙半抬起手证明自己无害,织田作默默觉得生气的太宰又变成了那个暴虐无理的黑暗帝王,此刻的他就算变成一个九岁少女低声哭泣也无法平复这个人的怒气,说起来,太宰现在确实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来着……
急促地喘了两下,太宰死死盯着织田作,嘶哑着声音,恨声道:“你说过……你说过你认输了!为什么——”
不然他也不会松懈,给了织田作篡改‘预言’的可乘之机。
愤恨地想着,太宰死死盯着织田作,想要从他脸上掘取些心虚的痕迹,却发现织田作好像在走神。
太宰:……
太宰收紧了揪着织田作衣领的手,若不是力气不够,他绝对会把人揪起来摇晃。
织田作感到了一点窒息,回过神,织田作态度端正,老老实实地回答太宰——
“确实是认输了,可我好像并没有说过放弃吧,虽然无法阻止太宰你的决定,但我也有我能做到的事……”
织田作自认自己问心无愧,手段也是光明磊落,尤其是和太宰这种常出老千又筹划了一切的人相比,简直磊落得不能再磊落了。
想到这,织田作竟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对太宰无比温和道:“说起来,太宰,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殉情是一种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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