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织田作竟然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对太宰无比温和道：“说起来，在这之前，太宰，我一直以为殉情是一种传言。”
‘殉情’二字在太宰大脑中轰得一声炸开，本就摇摇欲坠的弦差点就被轰得断开——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啊啊啊？
可恶至极，可恨至极，无耻至极！
笨蛋！混蛋！大混蛋！
太宰难得体会到了今晚织田作面对他时大部分时间的心情，想要把人拎起来使劲摇晃，想要抡起拳头给这个人几拳，最好再把织田作对他做过的事再对织田作做一遍，让他稍微体会一下自己的恐惧和愤怒……
但事实就是，常年的办公室生涯早就将太宰身体本就不怎么好的底子掏空，而为数不多的气力早就在今晚情绪的极限落落起起落落下消耗殆尽，能清醒地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因此除了干瞪着眼睛织田作被气得发抖外，太宰什么都做不到。
“我…你……”
眼看使用暴力这条路走不通，太宰试图骂人，但气急之下太宰连说话都变得无比费力，对着织田作‘我我你你’了半天，有效的脏话堵在喉咙口一个都蹦不出，让太宰口型几度扭曲，憋得脸涌上了些许血色，这才艰难地迸出：“你、不行——！”
织田作眨了眨眼睛，呆毛弯成了半个问号。
织田作问：“是指殉情？”
太宰的眼神刹那间变得异常可怕，织田作又眨了眨眼睛，半抬的手悄无声息地放到太宰弓起的后背上，预备着给人顺毛，然后用‘怎样都好’的语气道：“好好，听你的，这样的话，就只能一起活下去了。”
简直是明晃晃的威胁。
太宰咬紧了牙关，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才盯着织田作的眼睛，开口道：“把那句话给我去掉。”
声音由于极度的压抑而冷冰冰的，尾梢的破音像掉下的冰渣。
织田作有些为难，为难的点并不在于这是一个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而是太宰眼神实在太过绝望，一贯的冷静和理智好像彻底离去，太宰眼瞳深处那些浮动的、摇曳的东西，让织田作相信假如自己说了一个‘不’字，太宰说不定就会就地崩溃。
织田作犹豫着，手掌捋着太宰绷着的脊背，像是面对胡搅蛮缠的孩子‘要他去摘星星’这样不合理的诉求的大人，委婉着说：“太宰，我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太宰眯起眼睛，无动于衷：“去掉。”
“抱歉，除非你可以让时间倒流，否则能不能去掉，这点太宰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织田作说，几乎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了：“毕竟，同样的话我也问过你不是？”
果不其然，太宰眼里摇摇欲坠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崩塌，揪着织田作的领子的手指骨泛白发青，简直要把自己的手指掰断。
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太宰声线紧绷着，发自内心的疑问：“既然如此……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明明……”
直到到现在，太宰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他明明守住了那个秘密，可织田作偏偏就找到了那个‘条件’，找到了唯一正确的‘解法’，甚至还成功地把他亲手写下的‘预言’逆转成了他最不想看到样子，就算‘天衣无缝’可以看到短时间的未来，可那个未来也是建立在‘有可能’的基础上……
他都已经做到那个地步了，无论织田作怎么对待他都守口如瓶，痛到灵魂仿佛要撕裂也没有说，关于保守秘密这点，他一直做得很成功，而在此之前他都已经成功了那么多次……
成功地被织田作捡回家，没有被他记住面容就从织田作那里问到了‘画’的所在之处；成功地报复了在一些世界导致织田作死亡的48组织，又因为那些残忍地手段导致了织田作厌恶港口黑手党，回避了织田作最终到来的死亡；也成功地以一个毫无特征的好人的模样与织田作在车站相遇，传递了一个好人应该会传递的关心，让织田作和侦探社扯上关系，并在两年后在侦探社任职……
而在那之后，在冗长的六年间，无数次‘偶遇’，无数次的‘窥探’，无数次在织田作家门口‘路过’，通通都没有引起织田作的注意……
他明明成功了那么多次，可仅此一次的失败就让之前一切都前功尽弃，所有的忍耐到头来也只是百无一用，劳而无功，甚至他连失败的原因都想不通。
织田作的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太宰没有拒绝，只是眉心蹙成一团，侧脸的颊肌收紧，嘴角在颤抖。
他在忍哭，可忍与不忍都无甚区别了，毕竟他的眼泪早已经哭尽了。
“太宰，是你告诉我的啊。”织田作说，声音很温缓，似乎怕再刺激到他。
太宰眼睛微微睁大，心跳蓦地一空，本能地否定：“不可能……”
织田作指腹轻轻按在太宰抖动的嘴角上，轻声说：“知道吗？太宰，你好像并不擅长保守秘密，至少我看到的是这样。”
太宰嘴巴半张开，他想反驳，可织田作凝看着他，目光好像能劈开他的灵魂，直直看到最底部连他自己也不曾知晓的地带，这让太宰微微茫然，视线在虚空快速划动着，在某一点突然停了下来。
“是我……”太宰怔怔地说。
“是我没忍住向你诉苦，告诉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覆盖掉那个节点……”太宰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带着不自知的泣音：“仅仅只是凭着这一点就猜到答案了吗……？”
“啊。”织田作点点头，道：“不过其实我也不确定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正确，所以在你走后就利用‘天衣无缝’的便利性，稍微尝试一下。”
果然是这样，太宰闭上了眼睛，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润湿了干涩的眼角，但也无暇顾及了。
所谓‘抹除那句话’是从一开始就诱导织田作说出的错误提问，顺着这个错误的方向，自然什么都找不到。
和‘书’外的那个世界不一样，‘书’作为这个世界根源性的存在，凡是写在上面的东西都能变成现实，所以他才写下了‘太宰治身死之时，织田作之助有关其记忆将全部清除’这句话，为的就是免除自己死后织田作的负罪感，让他可以安心的去做自己本来想做的事情。
而‘书’作为这个世界根源的近源体，若要抹除写在上面的东西，除非将这个世界‘废除’，或者被外面的世界‘折叠’，否则织田作永远不会再记起他的可能性，不过就‘废除’或者‘折叠’而言，他留下的后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两个可能成真。
而在此基础上，唯一的纰漏就在于，写在这个世界‘书’上虽然不可能抹除，但条件却是可以‘覆盖’的。
譬如当有人写下关联命题‘假如A…则B…’，而第二人恰巧写下了‘假如A…则C，当二者前置条件相同，而关联结论B和C则属于被包含与包含即‘真包含’关系，有着‘会实现一切’这个大前提的书就会根据逻辑用后者覆盖前者。
而织田作写下的‘太宰治身死之时，织田作之助亦随之殒命’恰好就符合这个逻辑，织田作的记忆自然是属于织田作本人的一部分，而不可挽回的‘死亡’则完全将他写下的‘清除记忆’覆盖了……
在这个基础上，如果重新想要覆盖‘织田作的死亡’，就只有写下完全相反的矛盾命题，导致‘书’产生颠覆特异点，继而让这个脆弱的、无法承受巨大能量的世界崩溃……
又或是写下一个包含‘织田作的死亡’的更大的命题，比如群体性的灭绝，又或是世界性的毁灭才可以做到，自然，在这之中‘织田作之助的死亡’无疑是一个既定的、不可更改的条件，就像同样不可更改的‘太宰治身死之时’这个假定性前提一样……
唯一的区别在于，他是不定性的，有选择生与死的权利，可织田作却已经将这个权利完全让渡给了他，生死都和他绑定在了一起，全由他一人决定……
而造成如今如此令人绝望的bad ending的原因仅仅只是他在情绪收束不住时，无意吐露了‘覆盖’二字……
所谓言多必失，太宰从没有想过自己会犯这么低级错误。
是他太傲慢，自以为可以讳莫如深，于是受不住织田作的劝诱说了那么多以为是无关紧要的话，而除了最开始的意外，自始至终，太宰都以为是自己诱导着事情真正的走向。
毕竟他并不擅长对织田作说谎，而他的秘密又实在太多，都倒给黑洞，黑洞也会因为承受不了而坍缩。
知道织田作想听他说真心话，想让他把那些重担卸下，想看他脆弱，失态，原形毕露的模样，于是他半推半就，半真半假地迎合，寻到恰到好处的时机，就亲自把心脏撕开给**裸地织田作看，织田作想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只为了用过量的真心的秘密交换织田作的真心和一道感情的缝隙。
而这条缝隙一旦打开，太宰就有把握让织田作按自己所想的那样行动，从而掩护住这个唯一不能说的秘密，这是最基本的交涉术，他以为自己做得很好，演技逼真得连自己都相信了，可落于另一个人那里，却是破绽频出，糟糕至极。
所以啊，从头到尾，自始至终，入戏的人只有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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