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的。
和以前的他们相比，这些孩子们似乎过的更艰难一些。
实力是一方面的问题，来自高层的凝视更是。
一切爆发的起始早已无法探究，追寻根本甚至能抵达千年之前。特级越来越多，小小转折引发的连锁反应早已超出任何人的掌控。
家入硝子垂着眸听两个校长传达高层的意思，指间的烟燃了半截，灰白的烟灰颤巍巍地悬着。
他想，他总是被推着走。
先是同窗，后是后辈，再是这些脸上还带着稚气，眼底却已沉淀了阴翳的孩子们。
他治疗他们的身体，看着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在反转术式下愈合，却对盘踞在他们灵魂里的东西无能为力。
涩谷的夜色在远方弥漫，霓虹灯的光芒模糊而暧昧，仿佛隔着一层污浊的油。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紧绷的、令人窒息的味道，是诅咒滋生的温床，也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那片繁华之下疯狂地蠕动、膨胀，即将冲破那层薄弱的伪装。
而他，依旧只能站在这里，看着，等着。
明明同样是特级，他却被强制地归在后方，高层甚至亮出和诅咒搅混的部分，扬言要是他不听话，立即让咒灵绞杀那群学生。
早知道，跟着杰一起走了。
起码他有机会能一拳砸在那个烂橘子脸上。
但是真以为他会乖乖听话吗？
才不要。
脚步起初很稳，随后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在废墟与残骸之间奔跑。
他嗅到了比刚才浓郁十倍、百倍的血腥气，以及诅咒疯狂增殖后留下的如同烧灼金属的腥甜。
所谓的“帐”早已千疮百孔，内外皆是地狱。
尸山血海。字面意义上的那种。脚下的触感软腻而诡异，分不清是泥土、血肉还是某种诅咒残秽的混合物。
太多了。
尸体太多了。
咒灵的，人类的，支离破碎地堆积在一起，形成一片望不到边的、蠕动的暗红色沼泽。
肺叶急促地收缩着，吸入的空气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一种什么东西被烧焦后又腐烂的甜腥。
家入硝子心中一悸，他逐渐放缓呼吸，告诉自己，要马上找到五条悟。
*
被封印了。
伏黑惠抓着家入硝子的一只手臂，使劲将他往后拉，却被下一刻动起来的家入硝子反手按在地上。
“你刚说......什么？”
“五条老师已经被封印了，我不能再让你过去！”
家入硝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发红的眼睛质问着伏黑惠，为什么？
伏黑惠咬咬牙，闭眼道，“是夏油杰干的。”
夏油......杰？
家入硝子松开了紧紧捏着伏黑惠衣领的手。
不可能不去了，他一边安抚自己，一边再一次往底下的月台走去。
所以，上次在林间夹缝中一闪而过的身影，确实是夏油杰。
“把五条老师，还给我！”
巨大的一嗓子给家入硝子提供了方向，脚步硬生生转了位置，跑了几步就看见虎杖悠仁去夺‘夏油杰’手中的方块体。
急促的脚步声早就暴露了家入硝子的位置，可是他刚从电梯上奔下，仍在对峙的两人警惕地看过来时，却都明显的一震。
虎杖悠仁不理解为什么家入硝子会出现在这里，虽然年纪尚小，但是早就经历过死亡，目睹了死亡。他想，自己已经受不起任何一个同伴和老师的离开了。
所以他对着家入硝子用力喊着离开。
‘夏油杰’不是夏油杰，又是夏油杰，原本能控制住的另一只手臂突然又发作起来，几乎是以带动全身的力气想要触碰家入硝子。
羂索只能用夏油杰的脸摆出一个微笑，像是上一幕和五条悟见面时那样，伸出手，轻快地摇了摇，“哟，硝子。”
哟你个大头鬼。
家入硝子当场手搓了一个黑闪，用力挥拳砸在那张完全不是夏油杰的脸上。
或者是从没想过家入硝子会如此果断，外加上另一只胳膊一直在和他唱反调，等羂索做出反应，那拳黑闪，已经落到了脸上。
羂索向后踉跄了几步，夏油杰的身体撞在冰冷的柱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那只不受控制的手臂仍在抽搐，五指张开又蜷缩，仿佛想要抓住什么。
“你......”羂索刚开口，血液就从鼻腔里涌出，滴落在站台的地面上。
“他早就死了。”家入硝子拳头微微发抖，“你不该碰他。”
“是啊，他死了。”羂索用袖口擦去血迹，脸上浮现出违和的笑容，“但你们不都还记得他吗？记得越清楚，这具身体就越好用。”
地铁隧道里吹来阴冷的风，卷起尘埃在他们之间打旋，远处传来不知是水还是血滴击打地面的声音，规律得令人心烦。
家入硝子向前迈了一步，他看见那只失控的手臂正在慢慢平静下来，指节发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从杰的身体里出来。”
“凭什么？”羂索歪着头，模仿着夏油杰以前的神情，“这具身体现在是我的所有物。就像这个——”
他晃了晃手中好不容易拿起来的狱门疆，“也是我的战利品。”
虎杖悠仁立即发起进攻，却被突然出现的特级咒灵逼退，炽热的岩浆从石板钢筋之间攀爬而出，伏黑惠及时的出现，将人拽着扯到一边。
“你知道吗？”羂索欣赏着他们的挣扎，突然说，“这具身体里有你的记忆。当我使用它的时候，偶尔会闪过一些记忆碎片。比如你们在高专的日子，比如你们之间的关系。”
“闭嘴。”
“怎么，不想听？”羂索用力掐住了再次活跃起来的手臂，眼神示意角落里的咒灵开始活动。
家入硝子的手在口袋里握紧了手术刀。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气，“杰。”
羂索像是突然被卡住了，同一时刻，夏油杰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那只原本安静下来的手臂再次失控，猛地抓住自己的喉咙。
“夏油杰。”家入硝子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你听得见。”
身体的抖动更加剧烈，羂索的表情开始扭曲，一半是惊愕，一半是愤怒。
“不可能的......这具身体应该已经完全......”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家入硝子向前走去，手术刀现在握在手中，“就像我以为杰已经死了，但他不是还在这里吗？”
“硝子......”
不知他们拼了多久，自己的名字被艰难地吐出时，家入硝子感觉心脏都停跳了一拍。那是夏油杰的声音。
羂索疯狂地试图重新掌控身体，但夏油杰的意志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越来越紧。
“快......”夏油杰的声音断断续续，“杀了我......”
家入硝子举起手术刀，刀尖在灯光下闪着寒光，他认认真真地将夏油杰看清，最后一次了。
“对不起，杰。”
——————————
毫无预料的炸开了，整座地铁站连同上方的地表都塌陷下来。
一阵灰尘火花蔓延中，漏瑚用火焰将家入硝子逼退，带着羂索冲进了艮陀开启的空间里。
家入硝子刚站稳，虎杖悠仁就站在他的后方，一把捞起伏黑惠和他，险之又险地跑回了地面上。
他们看到了肩负寻找家入硝子任务的七海建人。
对方气喘吁吁，袖子被高高挽起卡在小臂上，衬衫上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
得知五条悟被封印，七海建人有一瞬将目光全然放在了家入硝子身上，见对方无碍，这才露出一阵恍惚。
“接下来该怎么办？”
虎杖悠仁问出的这个问题也是他想说的。
没了五条悟，局势宛若被一只无形的手翻转过来。
先不提对方是否能出来，就算能出来，那在这中途的时间里，他们能做什么。
七海建人还是选择先将家入硝子送回后方安全的地方，即使对方也是特级，但，在此时此刻，反转术式才是对方最有用的能力。
他向两个孩子吩咐了几句，建议最好先找到同伴集合，不要孤军奋战。然后拉起家入硝子的手臂，往后走去。
家入硝子像是放弃了一切，一言不发地紧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地回到后方，一言不发地救治同伴。
但在他快要离开的时候，家入硝子问了虎杖悠仁那个无人能答的问题。
“我们能做什么？”他问，“在他出来之前。”
七海建人沉默了一下。
“等待。”他说，语气是压抑到极致的平静，“并且，在等待中，尽量让更多的人活下来。”
这是一个绝望的、被动的词语。
像钝刀子割肉，缓慢地磨蚀着那点所剩无几的意志。
*
于是家入硝子就等啊等。
等啊等......
等来了重伤的伊地知，
等来了七海建人的死讯，
等来了上半脸毁容的钉崎野蔷薇，等来了五条悟沦为叛徒的消息夜蛾正道的遗体学生的断肢乙骨忧太抹杀虎杖悠仁的尾音津美纪的死亡伏黑惠的崩溃五条悟的再现又死亡......
等来了手术台上两具尚存余温的身体。五条悟的银发沾着凝固的血，乙骨忧太躺在另一张手术台上，安静地闭着眼睛。
这是一场亵渎。对生命，对死亡，对曾经拥有过的一切。当他切开五条悟的头颅，当他将乙骨忧太的大脑放入那具躯壳，当他缝合伤口，看着那双熟悉的苍蓝色眼睛再次睁开。
五条悟，不，现在是乙骨忧太了。
他从手术台上坐起，活动了一下手指，无下限术式在周身缓慢但平稳地流转着。
“成功了。”乙骨忧太说。
消毒水的味道，血的味道，雨水的潮湿，还有某种东西彻底腐烂后的酸气，混在一起，涌进鼻腔。
家入硝子后退一步，胃里翻江倒海。
“这样就能赢。”他对自己说。
赢了。
羂索消失了，咒灵溃散了，天空重新亮起来。人们开始清扫废墟，重建城市。活下来的人相拥而泣，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
家入硝子站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看着那个有着五条悟身体的人向他走来。
乙骨忧太走路的姿势有点陌生，手指不自觉地蜷缩着，又是一副被雨打透的模样
“硝子老师。”他开口，是五条悟的声线，语气却是乙骨忧太的。
家入硝子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轻笑出声来。
笑声在空旷的战场上显得格外刺耳，笑着笑着就开始干呕，胃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酸涩的胆汁涌上喉咙。
他带着两具尸体离开了。
盘星教的地下室很暗，灰尘在仅有的光线里打转。
家入硝子把五条悟的身体放在左边，夏油杰的身体放在右边，他很有耐心地帮这两人整理完仪容仪表之后，自己躺在中间。
地面很凉，会透过单薄的衣服渗进骨头里。
左边是五条悟的侧脸，睫毛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右边是夏油杰的手，指节扭曲成一个不自然的弧度。
家入硝子望着上方，黑暗像一块厚重的裹尸布，严严实实地盖下来。
他举起手术刀，对准自己的喉咙。
手术刀很冷，贴在皮肤上时激起一阵战栗。
刀锋划过，血涌出来，温热地流淌在两侧的尸体上，把三具身体连接在一起。
视野开始模糊，上方的黑暗旋转着压下来。耳畔似乎响起很久以前的声音，嘈杂的，带着笑的，但听不真切了。
他睁着眼睛，望着黑暗，直到最后一丝光亮从视野中消失。
等啊等，终于不用再等了。
那把钝刀子，终于磨到了尽头。
家入硝子，一款奔向友人的殉道者。
孩子们，虽迟但到，国庆快乐～～
我们的番外点菜也是到此为止了！其实还蛮多的（）[鸽子][鸽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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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④［番外be］假如一切步入原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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