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光飞光劝你一杯酒,
我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从集市上淘来的39.9的二手音箱正声嘶力竭地唱出新的一首歌的开头,我第三次按灭朋友打开的灯。
“我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李恋摇头晃脑地跟唱。
“李贺醉了,你也醉了?”我瞥了一眼她。
“咱能不能开个灯,刚有个什么东西绊了我一跤!”郑安忆跌跌撞撞地弹了过来。
“我这巴掌大点儿的地儿,绊你也没空跌。”我看他的样子没忍住打趣。
“我没喝酒好吗。”李恋抓起茶几上的几瓶酒,还是沉甸甸的。
“是不是要下雪了。”段昊嗓子有点儿哑了。
四个人齐齐瘫在客厅,各有各的瘫法。
“你今天没出去?”他接着问。
“啊,没。”
朋友们都知道,自我离开前公司之后一直是自由身,唯一能动弹的事儿就是梓渝有工作的时候帮上两把。
刚结束了拍摄,哪儿还那么多活儿。这阵儿就是后续对接,也就没什么了。
说到后续对接,很古怪。就像那个喷很浓重的辛辣香水的半个灯光师女孩一样古怪。
昨天和梓渝吃了冰回来才摸了手机看。那女孩倒是拉了我进工作群,但还留了一条诡异的私信。
是一条地址。邻区的。搭配了那头像一块儿看就跟什么神秘信息一样。悬疑片不都这样吗。
我没回,对面也没什么新动静。可能就是发错了。
梓渝昨天提醒了我两次看微信消息,我微信带弹窗,他应该也看到了这条。
说到弹窗,以前我是绝对关闭的。即使会因此错过一些要紧的消息,但我受够了信息绑架,逃避就能不被打扰的话我甘之如饴。可现在不一样。
不一样……
“下雪了!”段昊扯着沙哑的声音平地起惊雷式的嚎了一嗓子,李恋被吓得直接拍了他一把。
“你嘴开光了啊。”
“别说,这小暖灯开着,窗外大片儿的雪,挺有意境。”
“大片儿的雪,大片儿的肉……靠,这天儿不该吃涮锅吗。”
我看着他们不知道是因为大片儿的雪还是大片儿的肉一个个都起了身,跟起尸了似的,心里也莫名跟逐渐烧开的锅一样有些沸腾。
“冰箱里还有点儿菜和牛肉丸儿什么的……”我话一出,几个人乱七八糟地朝冰箱栽,三颗脑袋挤着一块儿确认食材。
“去超市吧。”我说着就开始往身上套衣服。
“叫上梓渝啊。”段昊说。
我看了眼时间,快五点了。犹豫了一下直接拨了梓渝的电话。
会在公司吗?练舞?还是在休息?
我的心居然跳得很重,好像周遭静得只能听到我锣鼓喧天的胸膛。
认识这么久,还真没说叫上谁在谁家吃个饭。这是第一次。
“喂。”
接了。
“啊,梓渝。”除了工作上的事儿,我们通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是昨天的工作出了什么问题吗?”梓渝说。
果然如此。
“不是。那个,你吃了吗?”
我一转身,三对眼齐刷刷地盯着我看。我也顾不上什么有的没的了,把邀请梓渝来吃涮锅当交流工作说,瞬间好受很多。
只是一顿涮锅而已,还能当成哪种来说?我在心里狠狠怼自己。
“还没,我刚从公司出来,下雪啦。”
这时候开始隐约有车子鸣笛,梓渝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心情不赖。
“我和我几个朋友打算一起在家吃点,我们几个想着你……”
“好啊。”梓渝没等我说完,就应了。
梓渝说他戴了顶高帽,我还在寻思这高帽是哪种意义上的,一进超市就远远瞅见入口处一根耸立的法棍。
“我去,”段昊乐出了声,“这可真是盖了帽了。”
走近了发现梓渝也在偷乐,“哪儿弄的这法棍帽子。”
“顺舞蹈老师的,暖和,头快着火了。”梓渝说着把帽子摘了下来,我顺手摸了一把。毛茸茸的,很厚实。
“我写了个清单,荤的素的饮料都分类了,拉了个群,名儿叫‘涮锅计划’,看清了买,效率效率效率。”李恋拽了人就挤进花花绿绿的货架,只剩我和梓渝还杵在入口。
“哇。”梓渝眼睛圆溜溜的,佩服出声。
“她职业病,”我说着掏出了手机,“来吧看看。”
清单很简单明了,甚至在每张的右上角标了名字。
“我们两个的名字,下边还写了‘还有其他想买的尽管买,反正我不买单’。”梓渝放大了图片看,声音更轻快了。
“成天跑火车。”我笑着说。
“我们以前还在超市玩儿找东西的游戏,特智障。”我又看了一眼这群名,不知道哪个更智障。
虽然智障,但是快乐。
“怎么突然要一块儿吃饭?”梓渝一边从货架上卸麻酱一边问。
“因为下雪了。”我说,把麻酱归拢进推车。
这真是在卸货,麻酱几乎都被我们清空。
“够吗。”梓渝问。
“应该够,不过什么时候麻酱成了主食肯定就不够了。”我淡淡地说。
梓渝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我的意思,闭着眼仰起头笑了笑。
“我还想着不知道吃什么好呢,你电话就来了。”
“是因为这个所以答应得很快吗?”我问。
“嗯。”梓渝看着我。
“哇。”我学他刚才的样子哇了一声,也看着他。
“其实我吃了的话可能也会来。”梓渝先撤开了眼,“你猜猜为什么。”
我顿了顿,把可乐提进推车,“因为民以食为天。”
“不是,你再猜。”
“因为唯有钱财和美食不可辜负。”
“不对,你再说俗语我就要闹了。”
“因为下雪所以临时起意一起吃涮锅,很浪漫。”我说。
梓渝愣了愣,打了个响指。对了。
其实我从他问为什么突然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就知道了答案,但闲着没事儿逗逗人还是挺有乐趣的。
梓渝是这样的梓渝,靠近他的人都知道。所以尤其好猜。
“我以前……我以前也会这样,但只是心里想想,因为没法实现,然后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梓渝说,“看见雪的时候我真的想了,如果有朋友一起吃点儿暖和的就好了。”
“多想想,会成真。”我说。
梓渝眼睛亮亮的,忽然郑重其事地摩挲了两把我厚重的羽绒服。
“神灯,神灯,我还想许一个愿望……”梓渝站定了,忽然开始对着我的衣领许愿。
我也站定了,看着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周围人流稀疏晃动,只有我们停着,模样虔诚。
“我希望以后下雪,我们还能这样一起买食材,吃涮锅……”梓渝的声音很小,但我听见了。
羽绒服听见了。
也许不知在何处的神灯也真的听见了。
有个人还想这样一块儿吃涮锅,应该不难实现吧。
“这雪越下越厚了,还以为等我们回来就停了呢。”
一群人两手满满,挨个儿往狭小的厨房放。
“不下雪的话我们还会吃吗?”有人说了一嘴。
“会啊,成飞不是有个雪景挂布,往窗户上一挂就得了。”段昊说。
“上一边去。”我说。
梓渝第一次来我家。
租住的小公寓式房,只有袖珍客厅连着开放式厨房,再就是卧室卫生间,租房中介群里一抓一大把的户型。因为太小,乱也乱不到哪儿去,东西又特别少,也不用专门收拾。
他这会儿正对桌上的鳄鱼玩具好奇,按下去会咬人的那种,朋友带来的。
“这样,会做饭能帮忙的留下,其他人就出去。”李恋发号施令,我自然地从厨房滑出去。
“梓渝你也出去。”李恋看了眼滑进来的梓渝。
“我能帮忙的,我会做饭。”
我没憋住笑了出来。
“你不是刚练完舞什么的吗,出去出去。”李恋根本不讲客气,利索地给梓渝推了出来。
被扔在外面的梓渝和站在客厅喝水的我面面相觑。
“……”
憋住了。
“哈哈哈哈哈。”
谁也没憋住。
“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梓渝边笑边说。
“走走走,下楼玩会儿雪。”段昊揪住了我。
“干嘛去,这可就你会做饭。”我说。
“诶你什么意思?”李恋嚷了句。
“现在的掌勺大厨呢,跟我打赌打输了,这顿她负责。”段昊说着从购物袋里掏出几副新手套,给闲着的几个每人发了一副。
“好丑。”我说。
“叫花子嫌米糙。”段昊回。
梓渝就乐,把他已经戴上手套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嗯,还是有更丑的。
“诶!”梓渝出师未捷身半死,最后一节台阶一个出溜仰躺在了老破的单元门后边儿。
搞笑的是跌倒的同时双手却高高举起。
“不是,你举手干什么,这儿没老师能扶你。”我和朋友快笑到地上,全身疲软地拉梓渝。
“手套新的,我就下意识举着了。”梓渝也笑得抽抽,几个大好青年愣是一丝劲儿也抽不出来。
一楼住户门开了,一小孩拎着袋垃圾对着台阶无从下脚,我们这才能给梓渝扶起来。
“嚯,这么快就能没过鞋了。”
这片是楼后的小院,没太多人走动,雪还很规整白净,在初临的夜色下像一块儿打光板。
“谁有夜盲症都能给治好。”段昊说。
梓渝已经找了片地方滚雪球,滚得很认真,但就是不知道是他滚球还是球滚他,遛撒欢的狗一样手足无措,在地上滚出了个无穷符号。
“好绵。”我握了把雪,“你说雪从天上下来的时候是不是也跟绵绵冰一样,天上有个磋机。”
“那很痛。”梓渝说。
“对啊,那很痛了。”段昊附和。
“那很好吃。”郑安忆道。
“看,咋样。”段昊团巴了一个小雪人,脸上面抠了几个诡异的五官。
我们看着,没吭声,都等着他自己介绍。
“这是梓渝。”段昊马上说。
“你是不是还去过景德镇祸害人家泥巴?”郑安忆说。
“不像吗?我还精雕细琢了,”段昊正努力标榜自己铁汉心细。
“我知道了,雪在被你雕琢的时候最痛。”我说,这会儿已经攥好了五六个雪球,兜在卫衣口袋里。
“我觉得还是神似的,神似。”梓渝说,说完笑得眼睛都起褶子。
我退后一步,和刚才同样一心团雪球的郑安忆使了个眼色。
“扔!”
一声令下,我冲着梓渝,郑安忆冲着段昊。
完美命中。
“怎么搞偷袭!”梓渝飞快拉上帽子,抓了雪就回过来。
因为囤好不少雪球,我和郑安忆不躲反攻,在雪球所剩不多的时候一块儿顺着铁门跑了出去。
小院外是一条可以通车的小道,带着花纹的红地砖这会儿已经被埋个不见,远远的有朦胧的车灯照亮着路。
梓渝紧追出来,弯腰捧出一大块儿,胳膊一紧就实了,朝着我们砸。落在衣服上的时候戳泡泡一样的散了,细雪在橙黄的光底下像发光的尘埃。
“我们从头开始,不许偷袭,不许提前藏球!”这会儿谁也没球了,梓渝扬声道。
他脸蛋红红的,是寒风吹的。但笑眼弯弯,大概觉得此时此刻冷一点也没关系。
我想起梓渝说过他最怕冷,不知道他怕的是冷,还是没人陪着打雪仗的冬天。
可能两者都有。
“操,我怎么这么矫情。”我回过神嘟囔了一句。
“啥。”耳边忽然有人吹气,下一秒雪球就砸到我身侧,我吓得我猛地弹开,才看清了是特得逞的梓渝。
“没有这样的啊!”郑安忆立马反击,不知道手滑还是怎么,一个反击反我身上来了。
我掏了一把身下的雪往两人身上一扔,也不管谁是谁了,就是扔。
梓渝玩儿得特像个小孩,脑袋上的法棍已经快成了奶油面包棒。
“我给你说个事儿!”
有车经过,梓渝的声音和鸣笛声同时响起。我一边忙着砸对面的人,一边嚷了回去。
“你说!”
“我应该会去上选秀了!”梓渝说。
“什么时候!”
“面试过了的话,过了今年就去!”
这条小道两边都是小二层老居民楼,我们闹这一会儿已经有不少人推开窗探头了,大概发现不是什么狗血八卦,都又缩了回去。
“叫我们吃饭了,上楼吧。”段昊看了眼手机。
“走啊,妈妈喊我们回家吃饭。”我拍了拍身上的雪,进了漆黑的单元楼。
电梯里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唠着,气氛还是明显的降温了很多。
我终于能借着明亮的灯光看清梓渝的脸,但可惜现在那上面已经什么神情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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