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多条,”梓渝忽然说,“我的微信就没这么热闹过。”
这是才打开微信。
我泄了口气儿,还是什么也没问。
“李恋姐姐在群里疯狂艾特你,你看看。”梓渝说。
梓渝已经无比顺滑地融入了混战中,一点进群就是他发的表情包。
涮锅计划-李恋:@飞啊 到底能不能来
涮锅计划-飞啊:来哪儿
涮锅计划-日天昊:这个群里容不下半点儿一点儿楼也不爬的装货,给夏成飞踢出去
涮锅计划-李恋:万圣节那天最后还是没有聚众活动,但是这会儿疫情比年初的时候松快多了,都说要去新开的那片儿玩儿个密室聊以慰藉
涮锅计划-极速尾鱼:然后密室就成了活动地
涮锅计划-日天昊:也好,帽子叔叔们也能歇歇了
涮锅计划-李恋:@飞啊@极速尾鱼 到底能不能行
“万圣节那天我没事儿。”梓渝说。
涮锅计划-极速尾鱼:行
“行吧,那我也去。”
涮锅计划-飞啊:行
涮锅计划-日天昊:我就想知道是不是梓渝来不了成飞也不来,成飞来不了梓渝也就不来了啊
涮锅计划-李恋:你他妈搁这酸什么呢
涮锅计划-日天昊:我这叫酸吗?某些人先嗅嗅自己好不啦?
“又开始了。”我无奈叹气。郑安忆在乱中煞有介事地放了个群公告,时间地点都有了。
“万圣节和密室还挺配的。”梓渝笑着说。
“你玩儿过密室吗?”我随口问了一句。
“没。”
“巧了,小白请抱团。”我握起拳头跟梓渝的碰了一下。
“吃饭吗?我刷到一个说是味道还不错的店,就在旁边。”梓渝说。
刚从地暖上站起来,有人推开了门。
几乎就是瞬时间,我闻到了有点冲鼻子的香水味儿,像愚人的味道。
“梓渝,你来一下。”很重的京腔,是个眉眼凌厉的女人。
梓渝回头似乎要跟我说什么,我先他一步冲他仰了仰头,意思是先去饭馆等他。
他点了点头。
我刚来北京的时候,第一个跟我说话的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理所应当的,那不会是什么命运降临的贵人,不会是人们口中玄之又玄的星探,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房屋中介。
说实话我从始至终都没去关心中介的长相,只是那些许京腔和利落的行事风格,让那时候的我变得怯懦。
那现在的我呢?
我不知道。
那,梓渝呢?
我们从来没有聊过这种话题。没有人在刻意规避,似乎只是没有时机。
我们没有聊过的有太多,我们不曾拥有的时机太多。在社交关系中,留白是美的,留白也是美德,我一直这样认为。
不知道从哪个瞬间开始,开始贪多。
傍晚阳光柔和而虚弱的,正正好地打落在刚刚推开公司大门的我面前。我长舒一口气,暂时不去想这些。
北京的冬天跟大部分北方的冬天一样,虽然寒冷,但是直率。只要你肯用心包裹自己,都不会哆嗦到哪儿去。
在我认识的可以称得上一声朋友的人里不乐意裹自己的有两个,一个是梓渝,一个是郑安忆。似乎对于他们两个而言,一件羽绒服已经是最后的妥协,当把这样的妥协无奈披在身上的时候,那么最后的倔强就是拉开拉链,敞着怀、拉着风走路。
好像这样就能更帅、更叛逆一些。
如果帅气的开关是羽绒服拉链……郑安忆生日正好挨在年末,我该得批发点儿花里胡哨的拉链送他。
我想着想着嗤笑出声,郑安忆那蹙着眉匪夷所思又憋着脏话的脸好像就在我眼前。
但是梓渝没有。
我没法想象,我想象不到。
闭上眼的时候,偶尔也会想到梓渝。他的样子始终忽隐忽现,反复迷离。
作为一个比我见郑安忆见得更频繁的人,这好像并不正常。
唯一清晰的只有那双眼睛,大大的,含满水气,泛着悲伤。如果有人离我而去,那么我想那个人在我回忆里就会是这个样子。
这代表梓渝将离我而去吗?我总试探询问自己,以逼出一瞬间的破绽。
可从未得到过,哪怕蛛丝马迹。
饭馆装修朴素,炊气顺着垂下的透明卷帘散出来,我进去正赶上一对儿情侣吃完,顺利地在狭小且几乎座无虚席的空间落座。
没有二维码,只能看菜单。我捏着塑封菜单拍了张,给梓渝发了过去,顺手也转发给了“涮锅计划”。
涮锅计划-日天昊:这是不是老记味道!
“老记味道……?”我嘟囔着,这门脸儿和菜单上都没标啊。
导航是梓渝输了直接给我的,我翻了一眼历史记录。
涮锅计划-不是王安石:不是,这菜单就是白纸加菜名儿,从哪儿知道的
涮锅计划-飞啊:还真是[截图]
涮锅计划-李恋:段日天偷摸做美食探店呢,不知道了吧
涮锅计划-日天昊:造谣啊。但我不介意,传下去,我就是百万粉丝量美食博主段大昊
旁观又掐起来的几个人,我晃着腿乐得很愉快。周遭人声嘈杂,都在闲谈着,后厨就在一帘之后,夹杂着颠勺儿炒菜的声音。
我缩在这里头坐着,有种除夕夜小孩儿的感觉。
闲适,安全,等饭,屁也不用干。
虽然我没有过想象中的此等经历,但想象之所以叫做想象,就是供人提取虚假的美好的。说不定虚幻的,就会在某个现实的瞬间,兑换成某种近乎相同的真实。
就像现在一样。
涮锅计划-日天昊:这家只要带糖醋的都好吃,还有那个什么汤
我看着先点了两道,梓渝还没来,也没有回复消息。
涮锅计划-李恋:夏成飞又在哪里吃独食
涮锅计划-飞啊:喝了你的毒酒还不能补偿一下吗
消息一出我就后悔了,果然太放松就会有疏忽。
撤也白撤,这几个盯消息个顶个儿积极。
涮锅计划-李恋:对了,你不说酒的事儿我都忘了,合着是你喝的?你又喝醉啦?
涮锅计划-飞啊:你说的我像个酒鬼,哪儿还找一年不喝几次酒一次就喝一两口的酒鬼去
涮锅计划-不是王安石:原来你知道你在这方面是此等夸张的菜啊
涮锅计划-李恋:别打岔行吗,到底谁喝的酒,我抓心挠肝
涮锅计划-日天昊:@飞啊@极速尾鱼 是不是你俩在老记吃饭的
涮锅计划-飞啊:你咋知道
涮锅计划-不是王安石:找不着夏成飞的时候,多半跟梓渝在一起
涮锅计划-日天昊:知道也白搭,成飞根本不回我们消息
涮锅计划-飞啊:工作时间,手都腾不开,谁消息也不回
涮锅计划-李恋:所以酒是你和梓渝喝的?
“操。”我暗骂一声。
这事儿说了就说了,但偏偏是在散场后的事儿。不光是背着这几个祖宗续了摊儿,这续摊儿地点还续回了原地儿。
祖宗吃醋是一码事,这……有点奇怪又是一码事。虽然是有来龙去脉,但还是莫名心虚。
手机忽然在桌上振了一下,我吓得心里一激灵。
梓渝的消息。
回了两个菜名,和一个大吃特吃的表情包。
涮锅计划-极速尾鱼:我喝的
“操。”我又一声暗骂。
涮锅计划-日天昊:夏成飞你教小孩点儿好的了吗
涮锅计划-不是王安石:梓渝成年了吗
这两问给我问得哑口无言。
涮锅计划-梓渝:我今年生日过了,刚刚成年。那酒是我吃涮锅的时候就有点想喝,最后还是想喝,求着成飞去喝的
涮锅计划-李恋:以后想喝就说,我们不喝是因为被夏成飞骂了
涮锅计划-飞啊:哪有骂人是把人捧到诗鬼旁边的
涮锅计划-不是王安石:居然成年了,我一直以为十六七的
涮锅计划-日天昊:你是不是还以为你自己十八岁呢
涮锅计划-不是王安石:做练习生不都特小的小孩吗
涮锅计划-李恋:那可太小了,大多数人做练习生又出道靠得都是契机
……
话题跑偏不用一分钟。
白心虚。
我放下手机抬眼,就见梓渝掀了门帘进来,差点撞上端了一碗快溢出去的豆腐脑的大爷。
“耽误得有点儿久,我还以为练完舞就没事了。”梓渝一身寒气地坐下,一圈圈儿卸了脖子上的围巾。
蛇蜕皮什么样?没见过,也不太敢见。
好像就他现在这样。
“段昊推荐的。”汤很大一碗,大得快赶上一小洗脸盘。
“以前一大学舍友,特爱吃一家的面,那面碗就跟我舍友的盆一般大。”我说着,咽了口汤下去。
清淡,有点咸,但菜是甜的。
“那个,我说了是因为可能昨晚的事儿解释起来比较麻烦,可能也不想解释太多,可能还有其他可能……我就直接说了,大家那么善解人意,肯定不会追根究底。”
最后这俩词儿给我听得一愣一愣的,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梓渝说的是喝酒那事儿。
善解人意,不会追根究底。缺德朋友也是沾上光了。
梓渝指的,是处理家暴男的事儿。还有路遇偷拍,有家不能回的事儿。谁也不想复述,糟心。
“干得漂亮。”我说。
梓渝笑了笑。
可能,还有我执意把他送回家的事儿。
他装醉的事儿。
现在倒成了不好再开口的问句。
我瞥了一眼梓渝,他似乎兴致不高,比练舞那会儿涣散了很多。
“刚公司说了什么吗?”我问得尽量随意,尽量不着痕迹。但问出口的时候语气似乎还是相当僵硬。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问梓渝的事儿。
不该做的,不该问的。紧赶紧地直接跨越了该不该的鸿沟,抢着似的。抢着做了,抢着说了。
“公司给我们接了商演。”梓渝说。
我点头。
这应该是好事儿。
“协调时间费了点儿劲,商演连着几天,按理说能调换,但是最后还是没法儿调。”
“万圣节那天?”我说。
“那天晚上。”梓渝说,抬眼看着我。
定定的,半天没挪眼。他眼睛有吸力一样,我就也挪不开眼。
这是本该一块儿过的第一个万圣节。我跟涮锅计划那几个也不一块儿过节,严谨来说这是我们本该一块儿过的第一个节日。
并不严肃,并不拘谨,刚刚好是似乎可以被允许撒着野玩儿个畅快的万圣节。
按理说我们每个人都会因为有人缺席而伤心,可我看着梓渝的眼睛,似乎无论如何,最伤心的都是他。
“我很想一起。”他说。
最开始说一起过万圣节,过圣诞节,过年的也是梓渝。
这似乎是他正儿八经的愿望之一,就像那天希望还能一块儿吃涮锅的许愿一样。
因为快乐,因为放松,因为这些太不可求此刻却意外求得了的东西,希望能在一块儿。
“我知道。”我说,“我也……”
走来上菜的服务员打断了我的话,服务员走开后,换新鲜出锅的糖醋鱼蒸腾而上的热气儿继续打断我。
我和梓渝中间隔着热气儿,谁的眼也看不到了。
我想说,我也很想一起。
我是个好像不再会求这样愿望的人,可是现在有人因为这样的愿想而感到快乐。
我也很想他快乐,尽力地多快乐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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