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凌波起得很早。待她练完剑、诵完早课，坐在厅中用早点时，杨过才伸着懒腰和燕南飞一同勾肩搭背地走出来。洪凌波头也不抬，道：“还有三息。”
杨过愣住，疑道：“什么？”
“三。二。一。”
厅外传来了极为轻盈的脚步声。郭芙跑进天井里冲杨过招手，而武家兄弟在一旁探头探脑，看的却是洪凌波。
燕南飞大笑着，拍了怕杨过的背道：“杨兄啊杨兄，桃花来了，怎么也躲不过呀。”
杨过打了个冷战，把他推开让他自己找吃的去。燕南飞就笑着挥挥手走开，留杨过和洪凌波在厅内。
洪凌波目光轻轻地乜向大小武，拿出帕子擦擦嘴，又抓起盘中一个包子丢向杨过。杨过接住，叼在嘴里，声音含糊道：“师姊，你不一起去？”
“武家兄弟和师父有仇，我去你们聊不自在。”
洪凌波说道，把桌上两柄红穗剑背到身后，起身要走。红穗子摇动，晃得武敦儒武修文兄弟二人怒目圆瞪，显然一副要为亡母报仇雪恨的模样。她走前对杨过道：“你去和武家兄弟说，师父现在伤还没好，就在终南山，想报仇尽管去找她，别对我发脾气。”
杨过忍不住嘴角一抽，拿下包子道：“这么狠呀？”
洪凌波轻笑一声，说出的话却不怎么轻柔：“当年被纪师伯和上官小仙追杀，师父宁可舍了我也不放走师妹——从前的恩算是还尽，这些年为她疗伤是本分，现在我没必要替她消灾。”
四年来跟着小龙女在墓中修行，洪凌波的性子愈发冷淡，只有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几分绝情会让人反应过来，她终究是李莫愁带大的弟子。
“无双师妹传信于我，说她也来了大胜关。我去寻她，午后英雄宴再见。”
说完，洪凌波头也不回地从侧门闪走，杨过只来得及看到两缕红穗在眼前一晃，便再也找不到她身影。
郭芙走过来，笑道：“杨过，你陪我去门外走走罢！我还想问你这些年许多事哩！”
杨过摇摇头，道：“我与纪师叔约好，卯时要去外面林子里找他的。”郭芙闻言满脸惊喜，道：“好呀好呀，那我和你一块儿去！”
武敦儒按耐不住了，上前来语气生硬道：“杨兄，你怎么会叫李莫愁那妖道的徒弟作师姊？你拜入那毒妇门下了？”
这叫什么话，杨过不由自主想象自己与李莫愁言笑晏晏的模样，顿时心生恶寒，道：“李莫愁是我师伯。两位武兄，我师姊交代了，如果你们要找李莫愁报仇，尽管上终南山去。我姑姑不会阻拦的。”
郭芙眨了眨眼：“你姑姑？就是你拜的那个师尊？你怎么会拜女人作师傅？”
这话也问得好生没道理。杨过心道你母亲也曾做过我师傅，虽说她只教我四书五经，但郭伯母的武学那是天下武林鲜少有敌手的。可他又看了看，郭芙脸上净是稚嫩的神情，便失笑摇头：跟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讲什么道理呢？
他不再理会三人，只出门往林子去。郭芙忙喊道：“杨过，你等等我。”然后便紧追其后。武氏兄弟对视一眼，赶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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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迁千坐在树边，看着鲁有脚把一招恶狗拦路翻来覆去练了许多遍，越看越无聊，忍不住扯扯身侧尹志平的衣角，道：“这棍子打来打去的，从前还当自己年纪小看不出深奥，现在看来是真没啥意思。”
黄蓉正在一旁指点鲁有脚，闻言气笑了，抬头乜他一眼：“你有眼无珠不识货，蠢材。”
这攻击完全无法让纪迁千难受，他反而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道：“我就是个武功废嘛。飞剑客教我那两下子够用就行啦。”
“可飞剑客亦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前辈，纪兄得了他的指点，便了不得了。”
郭靖走来道。尹志平与他颔首，纪迁千却是起都不起来，道：“你这话可没道理啦。老郭，洪老帮主当年不也总把什么逍遥游拳法、降龙十八掌拆得零零碎碎教给不少人，最后他的弟子里武功盖世的不也就你们夫妻俩。”
黄蓉笑骂：“七公心情好了就教人一两招，我和靖哥哥不一样，七公把整套降龙十八掌都教给了靖哥哥，我好歹也是丐帮帮主，会的也是全套打狗棒法。你总不能拿一整套武学比那一两招。”
纪迁千嘿了声，又扯了扯尹志平衣角：“你看你看，她就是当年占这个便宜去逗穆姐的！”
穆念慈曾受洪七公指点，学过一两招的逍遥游拳法。后来黄蓉借一手好厨艺学会了整套逍遥游，还跑到穆念慈跟前得意洋洋地显摆过，逗得后者暂时脱离丧父之悲，笑着说蓉妹妹学得很好很好。
几人又是说笑，鲁有脚年纪大了，融入不了他们这一辈的叙旧，识趣地与黄蓉告退。林中便只剩了他们四人，黄蓉靠着纪迁千并肩坐下，道：“说说吧。”
纪迁千不明所以：“说啥呀？”
黄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昨日在书房说我怀孕了。这事儿只有我和靖哥哥知道，芙儿我都没说，你怎么晓得？”
怎么晓得？当然是因为从前在书里看的了。纪迁千暗叹着黄蓉的敏锐，故作神秘地咳了咳：“没听说过广宁子善卜吗？我从前和师叔学了两手，算出来的咯。”
黄蓉自然不信，认定纪迁千是瞒着自己什么。但她并不愿意去深究——尊重彼此的秘密，才是作为朋友最好的相处方式。
“那就别只我说。老郭你就说吧，我们花生帮叙旧，你过来掺和什么热闹？”纪迁千把话题对准郭靖，拿右手撑着下巴，“你是不是想来说你们家小芙儿婚事问题？”
郭靖愣住，道：“你怎么知道？”
这人呆愣起来是十年如一日不曾变。纪迁千挑了挑眉，手上不停歇，又去拨动尹志平的拂尘毛，一边用指尖绞一边道：“过儿拜的那个师尊远在终南山，也不怎么现身。太和跟我算他长辈，你是要来问问我们他和你家芙儿相配如何？”
一语中的。郭靖道：“纪兄，你莫非真的和郝真人学了占卜之术？”
“靖哥哥，你别听他瞎说。”
黄蓉叹气，然后难得有些犯愁：“芙儿的终身大事，的确叫我犯愁。”
“但是，”纪迁千接道，加重语气，“她才十四岁。”
纪迁千十四岁时还在备战中考呢。虽说他记得那个年岁正是少男少女们情窦初开的时候，但谈婚论嫁实在是太早了点。哪怕现在是古代，他也仍旧不赞同小孩子那么早就去想那么多事儿。
“你想给女儿找个好夫婿，这点我理解。但是吧，你爹当年还差点想把你婚配欧阳克呢，可见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其实对于孩子们而言也不是那么美好。“
黄蓉听他又蛐蛐自家父亲，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道：“你为什么这么爱背后说我爹坏话？”
纪迁千看了眼尹志平：“谁说的？我还爱当面说。不扯无关人员，我看武家两个孩子也喜欢芙儿，你们夫妻俩怎么看？”
尹志平把拂尘从他手中拯救出来，道：“不是说郭小姐年纪还小么？”
“对啊，但是这夫妻俩都考虑起过儿了，我不得帮那孩子转移一下焦点？”
纪迁千笑道，继而在郭靖的沉默思索中道：“武家兄弟俩，你们也别多去想。芙儿那孩子或许心思是单纯了些，看人却不差，以后孩子们各有自己的选择。至于过儿……”
杨过在书中与小龙女的情感更像是相依为命后的亲情变质。现在要说杨过对小龙女是否存有男女间的思慕，纪迁千其实说不太准。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尹志平。
尹志平摇了摇头，道：“不知。”
纪迁千嘶了声：“连你都看不出，那看来古墓派清修效果还挺行的，比咱们全真教好多啦。”
当年陆冠英与程瑶迦初遇，尹志平一眼就看出这二人一见钟情，还险些以为他们是老相好。有此敏锐的觉察能力，若是看不出杨过是否心有所属，只能说明目前杨过的确没有这个心思。
郭靖叹道：“罢啦，罢啦。”然后他又看向黄蓉，目光关切：“这几日你气息不顺，也莫想太多了。午后还有英雄宴，你与纪兄尹兄说说话，我先去帮忙。”
说着他便走远了，留下三人在林中。他前脚刚走，鲁有脚又来请教问题。黄蓉又耐着性子给他讲了半个时辰，让他再自己去练，待回过神来时，黄蓉只觉身心俱疲，胸口仿佛有口气，怎么也舒缓不过来。
纪迁千见状，与尹志平各坐她一侧，往她肩上传过全真教内功。内力在她体内运行了一个周天，终于将她逆转的气血顺畅下来，她缓缓叹出口气，道：“多谢了。”
尹志平收了势，道：“你定是前不久修内功时动了胎气，加上近日太忙，过于疲累了。”
纪迁千也严肃起来：“这不是小事。英雄宴后，你须好好休息一番。要不回桃花岛去？”
黄蓉却摇摇头说不可。至于是为何不可，她没细说，纪迁千却猜得到：蒙宋之间，愈发不平，如何能歇息。
此次英雄宴本就是为了日后中原武林联蒙抗宋而办。战事愈来愈近，黄蓉怎么能放下心。
三人沉默片刻，尹志平道：“你应当清楚，此事我们无法助你。”
昔年丘处机深入大漠游说成吉思汗，从那时起，全真教就成了那颗保险子：但凡大宋有朝一日战败，全真教所在之地便能庇护一方百姓免受战火屠戮。（注）
黄蓉却淡淡一笑，移开目光，望向更远的地方。大胜关的另一边就是蒙人之地，可她或许在望向的却是更加久远的将来——例如，必将战败的大宋。
“我知道。现在战火中的棋子摆好啦——谁敢妄动。”
注：丘处机一言止杀这件事其实一直都有争论，本文采用了不代表认可。但是话又说回来全真教的史料本来也都是传奇性更大。就像是我在读尹志平的诗词等作品时第一感受是“自吹自擂”（叠码：仅代表我个人），我感觉凡是唯心主义教派的信徒除却思想可以研究研究外，他们说的什么诸如救世功绩云云的话.......嗯，听听就好了。
真正的救世主只能是人民自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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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问前事各有因果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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