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一行人来到小树林时，看到的就是黄尹纪三人围坐谈事。郭芙转了转眼珠子，跳到黄蓉身边探头：“妈！你们在说啥呢？”
黄蓉十分自然地瞎说：“说你们四个小鬼在干嘛。你纪师叔只约了过儿，你怎么还带着大武小武一起来了？”
郭芙笑嘻嘻地凑在母亲身边，道：“妈，你们要说些什么，让我们也听听？我也想知道嘛！”说着她就抱着母亲的手臂，撒娇似地晃了晃。
纪迁千见了就忍不住笑，扯着尹志平的袖子：“你看，这和老黄当年对着黄老邪撒娇似的，我就说芙儿这孩子像黄老大——”
杨过轻咳一声，决定委婉提醒一番：“纪师叔，你说好要给我讲从前的事情。”
黄蓉把女儿赶起来，道：“快走快走，回去帮着你爹爹准备英雄宴，妈要和你杨大哥说事的。”
郭芙撇撇嘴，却也知这回母亲是铁了心不让她听，于是起身跺了跺脚，转身就往陆家庄跑。武氏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赶紧跟上，左一口芙妹右一口芙妹，就这么一路“芙”了回去。
待那三个半大少年远去，黄蓉才敛了笑，平静地看向杨过，拍拍身侧空位，道：“过儿，你坐吧。”杨过依言坐下，心中却莫名波澜起来——这是一十八年来头一回有人要与他讲从前之事，他既是激动，又是不安，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究竟期待着什么。
黄蓉知道他从小见了郭靖，就忍不住把生父也想象成那般英雄模样。她平生最讨厌杨康，此刻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她看向纪迁千：“你先说？”
纪迁千当年与尹志平回了终南山后，一直到后来全真七子全部出山才与尹志平一同奉命去寻郭靖。严格而言他与杨康也没见过几面，但年少时看过《射雕》，来此地后更是与穆家父女生活有交集，故对杨康十分憎恶。他觉得自己开口也难免激烈，于是他又把目光投向了尹志平。
尹志平慢慢地捋过拂尘，沉思片刻，在三人的注视下开了口：“我年长于你生父，但十四岁时才拜入全真，故杨康是我师兄。”
郭杨二家与丘处机的往事，尹志平在刚拜入长春门下时便听师父说过。丘处机讲他与杨铁心郭啸天之间不打不相识时的神情，尹志平至今记忆犹新。在他说到丘处机送出那两柄短剑、并刻上“郭靖”“杨康”的名姓时，黄蓉目光微微一颤，对杨过道：“靖哥哥的那柄后来随他母亲葬在蒙古，但你父亲那柄，我记得是给了你母亲的。你儿时没有见过吗？”
杨过还沉浸在尹志平讲述中的那场牛家村大雪里，眼前仿佛浮现了昔年杨铁心、郭啸天、丘处机三人对雪饮酒、谈笑风生。闻言他回了神，仔细想想，摇了头：“不曾见过，也有可能没了印象。从前我妈病得太重，家中物件尽数当了，或许就有那短剑。”
纪迁千眸子光黯了黯，接着尹志平的话往下说：“……后来，贼人进了牛家村，欲将郭杨二位长辈抓走。郭啸天前辈以命换来你祖父母以及他妻子逃命。但——李萍夫人，也就是你郭伯伯的母亲，被抓了。”
黄蓉也轻叹了一声：“靖哥哥的母亲被抓，杨叔父想救她，却被奸人所害，滚落悬崖。而你祖母那时正怀着你父亲，叫恶人蒙蔽，一路骗到了金中都……成了金人王爷的王妃。”
这无疑是个极为重磅的消息。杨过一时耳朵轰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尹志平接着说：“而杨前辈为临安一户农家所救。后来时逢疫病，那户农家的夫妇撒手人寰，只留下了一个幼女。于是杨前辈收养了她，自己改名穆易，为那女孩取名……”
“……穆念慈。”
杨过念出了母亲的名字。
“念慈，和你祖母的惜弱可成一对。”纪迁千轻轻地说起故人之名，像是生怕惊醒长眠亡者，“穆叔一边照顾着穆姐，一边四处寻找婶婶和李萍夫人。后来我们就相识了，跟穆叔穆姐一起住在汴梁城，直到他们带着黄蓉北上中都，这才分道扬镳。”
黄蓉细细讲起中都那场种下孽缘的比武招亲。再后来的事情，便是杨包夫妇二人自尽、穆念慈带双亲遗骨回乡……他们忽然都不忍心再讲下去了。
杨过默默地听着，忽然反应过来他们气氛不对，便抬头道：“那我爹呢。他从小以为自己是姓完颜的，然后呢？他知道自己身世后改姓了？”
尹志平道：“我记得当年你说，穆念慈让你将她的骨灰埋在嘉兴铁枪庙外。你没有进去过那里面吗？”
杨过顿了顿：“那阵子疫病四起，庙里有许多病人，我不敢入内。我妈说那是我爹的埋骨之地。”
“如果你有走进去，或许可以看到你父亲的碑吧，”纪迁千平淡地说道，“是丘师叔为他立的。当年完颜康正是命丧于那里。”
杨过微微一颤，道：“是谁杀了他？”
没有人出声。杨过瞪着眼睛，一一看过三人，最后听黄蓉冷笑了声：“我。“
他愣住了。还不及他反应过来，就听纪迁千也冷笑了声：“也有我。”
尹志平手握拂尘，目光很淡，声音也毫无起伏：“我也出了手。”
茫然无措比仇恨更快涌上心头。杨过看着三位长辈的满脸冷意，心中一凛，最后只轻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呢？这话我也很想问完颜康。”
纪迁千回忆起过去种种，难免带上了几分感伤。他本就是个情深意重的，此刻更是湿了眼眶，连带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闷意：“过儿，在回答你的问题前，我须得告诉你另一件事。你可知当年桃花岛为何留不得你？”
这事是杨过的痛楚，也是他忘不掉的童年阴霾。他永远记得儿时被郭芙与大小武欺辱的场景，一时气上心头，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道：“我顽劣，顶撞师长，呆不得桃花岛。”
“不。”黄蓉摇头，“是因为你用了□□功。”
尹志平闭上双目，慢慢地忽出一口气：“至今不敢忘。谭师伯……当年便是死在欧阳锋手中。“
“你可能会奇怪为什么说你父亲时，我们要提起你义父。“
纪迁千伸手想要揉一揉杨过的头，被他别扭地躲开，也不尴尬，只是神色愈发悲切。
“过儿，你还记得你柯大公公吗？他是江南七怪之首。许多年前七怪去蒙古寻人，张阿生死在黑风双煞手中，七怪存其六；再后来他们上了桃花岛，朱聪、南希仁、全金发命丧欧阳锋之手，韩宝驹被完颜康所杀，而韩小莹含恨自刎——过儿，欧阳锋和完颜康手中沾满你柯大公公至亲的血，而江南五怪与我师伯只是他们手里的一部分血债。想向他们复仇的人不会少，只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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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康——完颜康究竟是怎么死的？
侠盛于乱世。韩非有言“侠以武犯禁”，可他那个时代本就是战火纷飞、礼崩乐坏。
南宋，亦或者说金末，本就是礼与法崩坏的时候。宋金的皇帝无法带给子民生活保障，人们为了活下去也就只剩了违背原有的道德。
杀完颜康一开始并不是尹志平与纪迁千的第一想法。全真教的仇人非要说的话也是欧阳锋，完颜康再不堪，终是全真门人——如果那日他没有带着金人联合宋国贪官污吏、领军围杀嘉兴烟雨楼，他或许不会死得那么早的。
“那年完颜洪烈门客与全真教、江南六怪等人约好，八月十五嘉兴烟雨楼赏月比武。可在那之前，江南五怪命丧桃花岛，只剩柯大侠逃走。完颜康与欧阳锋使得好计量，叫那日赶往烟雨楼的前辈高人们内讧，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纪迁千回想着那日的光景，慢慢叙说。
黄蓉依着他的话回想那日，脸上神情愈发冷了。
“那日江上起了浓雾，烟雨楼里伸手不见五指。欧阳锋设下蛇阵，金兵的箭射了两个时辰。长春、玉阳二位师长在前挡箭，掌教师伯与东邪殿后。黄药师的玉箫断了，洪七公的钢针难发，四面都是毒蛇和迷雾，寸步难行。后来是柯大侠拿着打狗棒，听声辩位，生生寻觅出一条小路来。
“出了烟雨楼后，全真六位师长前去杀金兵。老郭与柯大侠走散，我却看到老黄暗中跟着柯大侠，助他脱离金兵。那时，我……我忽然想，有些人很该死。“
对于一个经受了多年新时代教育的人而言，这个时代太过可怖。彼时的纪迁千看着金兵，不必回想原作中细节，猜都能猜出这是谁招来的。鬼使神差间，情感占了上风，他对尹志平说，我想杀完颜康。
尹志平武功不高，那时也是一身狼狈、鼻青脸肿。可他不傻，他很快也明白了这一回事，二人四目相对间，他说了声，好。
于是他们追上了黄蓉。黄蓉那时正带着柯镇恶逃命，听说他们决议要杀完颜康时，毫不犹豫地说了句，我也要杀。
三个少年人在一天之内想出了一个非常不完美的局，这个局甚至还有柯镇恶的加入——他自幼在嘉兴生活，因此十分熟悉此地。
柯镇恶指出了方圆五十里非民居的歇脚地，共有十处。黄蓉很聪明，她推测出了完颜洪烈一行人的走向，于是十处排除了七处，剩下三处，。志平脚步快，跑去最远的一处放了火，而近的那处被纪迁千一把火烧了。如此下来，只剩下了一个地方。
王彦章铁枪庙。
八月十五日晚，四人守在铁枪庙中，等到了完颜洪烈一行三四十人，欧阳锋与完颜康正在其中。黄蓉主动现了身，不仅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还旁敲侧击让欧阳锋与完颜康承认了杀害江南五怪的罪行。
黄蓉何等玲珑心思，慢慢地推算出了所有的事情经过。每个人都听得屏气凝神——只有欧阳锋忽然间敏锐察觉出了什么，猛地回头，却见尹志平纪迁千已各持拂尘长剑挟持在了完颜康颈上。
完颜洪烈惊呼着，要大家救下他的宝贝孩儿。黄蓉却盯着欧阳锋，慢慢说出了一个惊天秘密——欧阳锋的私生儿欧阳克，正是命丧完颜康手中。
完颜康恼火了。他发了疯似地朝尹志平纪迁千攻击，二人一退一退，任由他突破重围，使出九阴白骨爪抓向黄蓉。黄蓉顺势让他抓了肩——软猬甲上，还有南希仁的血。血中是欧阳锋的剧毒。
兵荒马乱。完颜洪烈看着养子疯癫，神志模糊，还想要带他走。可完颜康已经疯了，甚至试图咬他一口。于是完颜洪烈转身就要跑。
他没跑成功。铁枪庙外飞入几颗金铃，完颜洪烈门下的几个家将应声而倒，再也没能起来。两片柳叶刀在月光下反射着光，干脆利落地抹了完颜洪烈的脖子，这个罪魁祸首倒下，露出了穆念慈溅了血的脸。
“她离了杨师兄后，就去寻了叶开丁灵琳，想要他们一起帮忙找完颜洪烈复仇。丁灵琳那夜同她一起来了。”
尹志平轻声道。
“我们看着她走到抽搐的杨康身边，安抚地说，都没事儿了，仇她报了。
“下一刻，她掏出一颗锈迹斑斑的铁枪头，对准杨康心口。
“她刺下去了。”
把标题改了，因为我扯了三百年还没扯到英雄宴。
穆念慈刺杨康心口的设定源于连载版《射雕英雄传》，连载版里她是和杨康就此殉情了，杨过的生母则是秦南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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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问前事各有因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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