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府衙的烛火在案头明明灭灭，将公孙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又瘦又长。他指尖捏着那枚父亲遗留的玉佩，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的云纹——三日前查柳家账册时不慎遗失，此刻却被人用锦袋盛着，放在“柳成志自尽”的案宗上，像个刺眼的嘲讽。
“这玉佩内侧刻着‘公孙’二字，狱卒亲眼看见柳侍郎临死前攥着它，嘴里还喊着‘公孙策害我’。”禁军统领的声音像淬了冰，刀鞘在青石板上拖出刺耳的响，“还有这封供词，笔迹与公孙公子平日批注如出一辙，说你‘与金红狐妖勾结，盗取官盐私通辽国’——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公孙策望着供词上模仿他笔迹的字，忽然笑了。那笔锋刻意学他的藏锋，却不知他写“策”字时，最后一笔总爱带个小小的勾，像狐狸尾巴尖的弯。他偏过头，看见阿九站在廊下，红裙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红绳在她腕间绷得笔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别信。”他用口型对她说，铁链突然“哐当”锁上手腕，冰冷的触感顺着血脉蔓延，“我没事。”
阿九的眼眶瞬间红了，像含着两团火。她突然冲过来，却被羽林卫拦住，银铃般的镯子撞在刀背上，发出细碎的哭腔：“放开他！是你们陷害他！我亲眼看见柳成志和青云观主偷偷说话！”
“妖言惑众！”统领厉声呵斥，挥刀就要砍向阿九。公孙策猛地撞过去，用后背挡在她身前，刀锋擦着他的肩胛骨划过，带起串血珠。
“阿九！”他疼得闷哼，却死死盯着她，“回去！”
阿九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青石板上，与他的血融在一起。她看着他被押进囚车，看着他青衿上的血迹越来越浓，忽然转身冲进夜色——她要去青云观，要去找到柳成志假死的证据，哪怕那里有她最害怕的诛狐阵。
…………
牢里的霉味混着铁锈气，钻进公孙策的鼻腔。他靠着石壁坐下，手腕上的铁链磨出了血，血痂黏在链环上，一动就钻心地疼。昏昏沉沉间，他仿佛看见阿九趴在案头，用尾巴尖勾他的砚台，墨汁染黑了她的毛，她却委屈地哼唧：“都怪你，把我的毛弄脏了。”
“傻子。”他低声笑，喉间涌上腥甜。
突然，牢顶的瓦片“哗啦”碎裂！
金红色的狐火像瀑布般倾泻而下，照亮了狱卒惊恐的脸。阿九的身影在火光中舒展，尾尖燃着淡金色的灵火，每一根毛都竖着，像团愤怒的火焰。她的红绸缠住狱卒的脖颈，尖牙狠狠咬在公孙策的铁链上，“咯吱”的摩擦声里，她的嘴角渗出淡金色的血。
“阿九！你怎么来了！”公孙策挣扎着要起来，却被她用尾巴按住胸口。狐毛带着滚烫的温度，烫得他心口发颤。
“再不来，你就要被他们做成桃花酥了！”她咬着牙笑，眼泪却顺着鼻尖滚落，滴在铁链上，“呆子，你看清楚，这是柳家特制的锁魂链，要用狐火烤到发红才能断——你可别眨眼，看本狐的厉害！”
狐火骤然暴涨，将铁链烧得通红。她的灵力像潮水般涌向齿间，尾根那道旧伤“噗”地裂开，金红色的毛被血浸透，像团被揉碎的晚霞。公孙策看着她颤抖的身体，突然明白老掌柜说的“灵火裂咒损修为”是什么意思——她每多烧一刻，就离油尽灯枯近一分。
“停下！阿九！”他嘶吼着，用头去撞铁链，“我不要你救！你快走！”
“晚了！”她猛地发力，铁链“咔嚓”断裂，带着倒刺的铁环刮得她满嘴是血，“我娘说过，狐狸要是看上一个人，就算拼了命也要护着——你想让我做只不守信用的狐狸吗？”
就在她扑过来解脚镣时，一支淬了黑狗血的箭突然穿透牢门！箭镞带着符纸燃烧的焦味，直指公孙策的心口——是青云观主！他躲在暗处，正等着看她为救他而死！
阿九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没有丝毫犹豫，侧身挡在公孙策身前。
“噗嗤”一声，箭簇穿透肩膀，带出的血珠溅在公孙策的脸上，滚烫得像火。她踉跄着后退，撞在他怀里，狐火在她身上明明灭灭，像风中残烛。
“笨书生……快走啊……”她推他，血沫从嘴角涌出，沾在他的青衿上，“我是狐狸……有九条命呢……”
公孙策第一次失态。他抱住软倒的小狐狸，手指颤抖地捂住她的伤口，血从指缝间疯狂涌出，烫得他指尖发麻。过往所有的冷静自持轰然崩塌，只剩下蚀骨的恐惧。他咬断自己的衣袖，死死勒住她的伤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准睡！听见没有！我带你去找还魂草！我给你做桃花酥！放双倍的蜜！放你最爱的核桃碎！”
他抱起阿九往牢外冲，披风扫过地上的血迹，拖出长长的红痕。羽林卫的刀砍过来时，他竟生生用后背挡了一下，剧痛中，他只知道怀里的小狐狸不能再受一点伤。
雨里，包拯带着乡勇正与禁军厮杀。看到浑身是血的两人，他目眦欲裂，额间月牙泛出莹白的光：“公孙！往东门走！我让人备了马车！”
公孙策没回头，只是将阿九抱得更紧。雨水打在脸上，混着不知是血还是泪的温热液体。他忽然想起阿九总说“狐狸的体温比人高”，可此刻抱在怀里的她，却冷得像块冰。
“阿九，撑住。”他低头，用额头抵着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说过要护着我，不能食言。”
怀里的小狐狸动了动，用仅存的力气蹭了蹭他的下巴，尾巴尖轻轻勾住他的手指——那根接好的红绳，不知何时又缠在了两人手腕上。
…………
回春堂的药香混着桃花蜜的甜，在雨夜里漫开。老掌柜的手抖得厉害，用银簪小心翼翼地挑出阿九肩膀的箭簇，簪尖碰到箭杆上的符咒时，“滋”地冒起黑烟。
“这箭淬了九尾狐的心头血，”老掌柜的声音发颤，“是青云观主用你母亲的灵骨炼的——这是要让阿九姑娘灵脉尽断啊！”
公孙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他看着阿九苍白的脸，她的嘴唇干裂，眉头紧紧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可怕的梦。他忽然想起在牢里，她挡箭的瞬间，眼里没有丝毫犹豫，仿佛那支箭射穿的不是她的肩膀，而是他的命。
“还有救吗？”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老掌柜翻开泛黄的《青丘秘录》，指尖划过“还魂草生于青云观禁地，需以挚爱之血浇灌方能采摘”的记载，重重叹了口气：“还魂草三百年一开花，正好今日绽放，可那禁地的诛狐阵……”
“我去。”公孙策起身就往外走，却被阿九死死抓住手腕。她不知何时醒了，眼眶通红，指甲深深掐进他的肉里。
“别去……呆子……”她气若游丝，眼泪顺着眼角的泪痣滚落，“那阵……会吸你的血……我娘就是……”
公孙策俯身，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指尖的温度烫得她瑟缩了一下：“我知道。”他吻了吻她的指尖，那里还残留着桃花酥的甜香，“但我更知道，要是你不在了，我这辈子做的桃花酥，都没人吃了。”
他转身冲进雨里，披风下摆扫过药炉，带起一阵桃花香。阿九望着他的背影，忽然从枕下摸出块撕碎的衣角——是公孙策方才被她咬出的血洞，沾着他的血，和她的。她将衣角按在胸口，那里藏着片金红色的狐毛，是他从牢里带出来的那片。
“笨书生……”她的眼泪掉下来，落在毛片上，“谁要你换命……我只要你活着……”
药庐外，包拯带着人守在雨里。他望着青云山的方向，手里攥着片从柳成志身上搜出的狐毛——不是阿九的颜色，是更深的赤红，像燃尽的灰烬。雨幕里，他仿佛看见公孙策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像一粒即将投入烈火的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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