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块浸了墨的布,把汴河罩得严严实实。
铁手蹲在岸边的老槐树下,手里捏着片水莲妖送来的莲叶。莲叶上还带着水汽,边缘卷着,像只小小的碗。他盯着水面上晃动的月影,眉头拧得很紧——瘸腿渔夫虽然招了供,说杀人是为了劫财,嫁祸水莲妖是怕官府追查,但他提到的“三年前的妖女”和“皇后”,却像根刺,扎得他心口发疼。
“冷吗?”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试探的暖意。铁手回头,看见铃兰提着个暖手炉站在树下,月光落在她的襦裙上,像撒了层碎银。她的另一只手里还攥着个油纸包,里面鼓鼓囊囊的,散发着甜丝丝的香气,鬓角有几片半开的铃兰花瓣,在夜风中轻轻颤动。
“不是让你在客栈等着吗?”铁手站起身,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责备,目光却落在她被夜风吹得发红的鼻尖上。
“我……我烤了糖糕。”她把油纸包往前递了递,暖手炉的热气透过布料传过来,在寒夜里晕开一小片暖,“想着你守在这里会饿,而且……我也不放心。”
最后几个字说得极轻,像怕被风吹散似的。她的睫毛在月光下颤了颤,把暖手炉往他怀里塞:“你拿着,夜里的河水气重,别冻着。”
铁手没接,反而解开外袍,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身上。袍子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皂角味,把她整个人都裹了进去,像个被保护起来的小粽子。“我不冷。”
“你手都冰了。”铃兰固执地把暖手炉塞进他掌心,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指节时,轻轻颤了颤,“我穿了你的袍子,不冷的。”
他的手确实冻得发僵,暖手炉的热度顺着掌心蔓延开来,熨帖得让他喉头发紧。两人推让的间隙,指尖不经意地碰在一起,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都慌忙缩回了手。铃兰的鬓角瞬间渗出更多铃兰花瓣,像落了场细碎的雪,脸颊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红。
“站远点。”铁手转过身,重新望向河面,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万一有水莲妖以外的东西出来,别吓着。”
铃兰却没听话,往他身边挪了挪,肩膀几乎贴着他的胳膊。她抱着膝盖蹲下来,看着水面上的月影被风吹得晃晃悠悠,忽然说:“水莲妖不会害人的。她刚才托风告诉我,说那个渔夫偷了她守护的河珠,她只是想把珠子拿回来,没想着伤人。”
铁手的动作顿了顿:“河珠?”
“嗯,”她点头,声音放得极轻,像在说什么秘密,“草木精怪修行久了,会凝结出灵珠,能保一方水土安宁。那个渔夫赌输了钱,就盯上了河珠。”
他沉默了一会儿,想起白天水莲妖在水面上哭泣的模样,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世人总说精怪害人,却不知有些时候,人比妖更贪心。
就在这时,水面忽然泛起一圈圈涟漪,比月影晃动的幅度大得多。涟漪中心,一朵巨大的水莲缓缓绽开,半透明的花瓣在月光下泛着莹白的光,比白天见到的那朵要大上三倍。水莲中央的人影也清晰了些,是个穿着绿裙的少女,眉眼间带着淡淡的忧愁。
“她来了。”铃兰轻声说,站起身想往前走,却被铁手一把拉住。
他的手心还带着暖手炉的温度,攥得不算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站我身后。”
铃兰乖乖停下脚步,躲在他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水莲妖看见他们,忽然开口唱了起来,歌声像流水击石,清越中带着委屈:“汴河水,静静流,珠儿藏在藕花洲。贪心人,把珠偷,反诬莲心染血仇……”
唱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哽咽了,花瓣上滚下晶莹的水珠,滴在水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在说事情的经过。”铃兰回头对铁手说,眼睛里带着点急切,“她说渔夫偷珠时被三个过路人撞见,才杀人灭口,还扯了她的莲叶缠在尸体上,故意引官府来拿她。”
铁手的目光落在水莲妖身上,见她虽有怨气,眼底却无凶光,心里已有了数。他松开铃兰的手,往前迈了一步:“珠儿还能拿回来吗?”
水莲妖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相信自己,随即点了点头:“藏在渔夫家的灶台底下,用破布包着。”
“官府会去取。”铁手说,“取回来后,送你回河里。”
水莲妖的眼睛亮了起来,对着他深深福了一礼,歌声再次响起,这次却轻快得像春风拂过水面:“汴河水,向东流,清风吹散眉间愁。好心人,解我忧,莲心岁岁护行舟……”
歌声里,巨大的水莲缓缓沉入水底,水面很快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铁手站在岸边,看着重新归于宁静的河面,心里那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他转身时,看见铃兰正仰头看着他,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像盛了两汪秋水,鬓角的铃兰花瓣舒展开来,沾着夜露,像撒了把碎钻。
“你相信她了?”她问。
“嗯。”他点头,目光落在她被袍子裹住的肩头,“该回去了,天凉。”
她“哦”了一声,却没动,反而从怀里摸出那个油纸包,打开递到他面前。里面是几块方方正正的糖糕,表皮烤得金黄,还冒着热气,上面撒着细细的白糖,像落了层霜。
“刚出炉的,还热着。”她拿起一块塞到他手里,“快尝尝,我放了桂花,可香了。”
铁手咬了一大口,桂花的甜香混着面的软糯在嘴里散开,烫得他倒吸一口冷气,舌尖却被那甜味勾得发痒。他含糊地说了句“好吃”,看着铃兰笑得弯起的眼睛,忽然觉得这寒夜里的等待,都变得值得了。
“你也吃。”他把糖糕递回给她。
她摇摇头,把油纸包往他怀里塞了塞:“都给你,你守了大半夜,肯定饿坏了。”
两人并肩往客栈走,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挨在一起。铁手手里的暖手炉还在发热,另一只手里捏着剩下的糖糕,甜意从舌尖一直暖到心里。铃兰的鬓角不时有细小的花瓣飘落,落在他的袍角上,像别了串小小的白玉铃铛。
他低头看着那几片花瓣,忽然想起她白天在沙地上画的小拳头护符,想起她蹲在河边跟水莲妖说话时眼里的光,想起她把暖手炉塞进他掌心时的固执。这株看似娇弱的铃兰,其实比谁都懂得如何温暖人心。
“明天,带你去逛相国寺。”铁手忽然开口,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铃兰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星:“真的?”
“嗯。”他点头,看着她惊喜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听说那里的素面很有名。”
她用力点头,鬓角的铃兰花瓣晃得更欢了,像在替她应和。两人相视而笑,笑声在寂静的夜里荡开,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圈圈温柔的涟漪。
客栈的灯笼在远处亮着,像颗温暖的星。铁手把外袍往她身上紧了紧,加快了脚步。他知道,汴梁城的风波还没结束,皇后的阴影、三年前的旧案,都像暗处的狼,随时可能扑出来。但至少此刻,他想牵着她的手,把这片刻的甜,再留得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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