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相国寺门槛,被香客带起的风卷成细碎的烟。
铃兰踮脚往香炉插香,鬓角铃兰花瓣被香火熏得蜷曲。袖口鼓鼓囊囊——半片银线护符硌着掌心,是昨夜赶绣的歪扭小拳头,缀着几朵松针似的铃兰。
听说铁手要去验尸,她总觉得不安。
“小心烫。”
铁手的掌心覆上她的肘弯,避开坠落的香灰。月白常服掩不住他指尖的薄茧,扫过她紧绷的袖口时,顿了顿。
铃兰慌忙把袖口往身后缩。
上次在汴河岸边,他握着她的手画护符,沙粒钻进指缝时说:“护符要有力,邪祟才怕。”此刻想起那温度,耳尖发烫。
转至偏殿,穿捕快服的姑娘正对着功德箱皱眉。双环髻,短佩刀,蓝布条缠着刀柄。
“铁大哥!”她眼睛亮得淬了火,几步冲过来。
是苏眉。目光先在铁手的手上打了个转,扫过铃兰鬓角的花,笑意淡了:“王头儿让你去验尸,汴河捞上来的……”
话锋猛地顿住,看向铃兰:“这是?”
“铃兰。”铁手往铃兰身前挡了半分,“六扇门苏眉。”
铃兰刚要开口,苏眉忽然“哎呀”一声,像被香案绊倒,直直撞过来——瓦盆里的新苗晃了晃,铃兰死死按住袖口护符,指节发白。
“小心!”
铁手捞住瓦盆,另一只手将铃兰带向身后。苏眉踉跄站稳,脸上闪过不自然,故意凑近铁手,声音压得低,却够铃兰听见:
“尸身上有铃兰香,跟三年前黑风寨的死人,一个味。”
“铃兰香”三个字像针,扎得铃兰指尖收紧,鬓角花瓣簌簌落了两片。
烧得焦黑的林子,血腥味混着浓烟。穿玄衣的少年背着她跑,后背的血像红莓淌下。她把花瓣贴上,少年说:“比金疮药管用。”
原来那时救她的,是铁手。
“你在这儿等我。”铁手声音沉了沉。
“我跟你去。”铃兰抬头,眼里蒙着水汽,“我能问草木。”
苏眉嗤笑,蓝布条被风吹得响:“验尸房的味儿能熏哭你。”
“她能。”铁手打断她,盯着铃兰攥紧的拳头,“草木比人会说话。”
苏眉脸涨红了:“铁大哥!你怎么信妖术?六扇门的规矩……”
“规矩是查案,不是闭眼装瞎。”铁手拎起瓦盆塞给铃兰,“走了。”
苏眉看着他们背影,忽然攥紧佩刀。她认得那鬓角花——三年前黑风寨的井里,捞上来过一束,沾着她爹的血。
验尸房的酒气裹着血腥扑面而来。
老仵作李老头正往尸体上浇酒,酒液顺着青紫色纹路淌,像给骨头上的铃兰藤蔓浇毒液。“三年前黑风寨的死人,也长这东西。”他灌口酒,葫芦底磕着验尸台,“像被精怪缠上了。”
铃兰指尖悬在尸体上方,护符硌得掌心生疼。
“你身上的香,哪来的?”
窗台上的文竹突然抖了抖,叶片齐刷刷指向后院。
“井里。”铃兰声音发颤,“昨夜有人倒了罐东西,罐上画着……皇后的凤印。”
“哐当——”
酒葫芦滚到墙角,在青砖上撞出闷响。“三年前黑风寨的井里,也捞过这罐子!”
铁手按在刀鞘上的指节泛白。果然是皇后的人。
苏眉不知何时跟进来,脸色煞白:“铁大哥,这不可能……”
“去查那口井。”铁手没理她,转身塞给铃兰片东西——晒干的铃兰花瓣,边缘带着烛火燎过的焦痕。是她昨夜绣符时,鬓角掉的。
“拿着,等我回来。”
铃兰接过花瓣,触到他掌心薄茧,忽然想起昨夜银线错缝,针脚歪得像被风吹蔫的草。原来他早看见了。
“你小心。”她把花瓣塞进贴身处,护符银线隔着布料硌胸口,“井边的文竹说,老槐树洞里有埋伏,带着沾硫磺的箭。”
铁手眼神一凛。硫磺是精怪的克星。他们果然知道她的身份。
他转身要走,苏眉追上来:“铁大哥,我跟你去!”
铁手没回头,声音冷得像冰:“不必。去告诉王奎,盯紧户部姓刘的小吏——就是前天在茶肆画我的那个。”
苏眉脚步顿住,攥紧佩刀。她认得那小吏,昨天在皇后亲戚府里见过,手里拿着画铃兰的瓷瓶,笑得像偷鸡的狐狸。
六扇门后院老槐树下,风卷落叶打旋,像无数只手在拉扯。
铁手刚到井边,树洞里传来弓弦轻响。硫磺箭擦着耳边飞过,钉在井栏上,冒出刺鼻白烟。
“出来。”铁手拔刀出鞘,玄色刀身在阳光下泛冷光,刀风劈得落叶四散。
三个黑衣人从树后闪出,面罩绣凤纹,像展开翅膀的乌鸦。
为首的冷笑,声音像砂纸磨木头:“铁捕头果然守信。皇后娘娘说了,把花妖交出来,黑风寨的旧账就一笔勾销。”
黑风寨……铁手眼底翻起惊涛。三年前围剿时,寨主老王倒在血泊里,手里攥着铃兰,临死前说“皇后要的是花妖……”
“她不是。”铁手的刀划破空气,带起残影,“你们找错人了。”
刀锋刚要劈中为首的,身后传来惊呼——铃兰不知何时跟来,正被冷箭指着心口。
她怀里护符把衣襟顶得老高,银线快嵌进肉里,鬓角花瓣被风吹得抖。
“别动!”黑衣人抓住她胳膊,硫磺箭头抵着她鬓角,花瓣瞬间焦黑半片,像被骤雨打蔫的花。
“花妖的血能解百毒,皇后正等着炼丹呢!”
铃兰脸白得像纸,却死死盯着铁手,突然将护符往他方向扔:“给你!”
银线在空中划过浅弧,被铁手稳稳接住。歪扭拳头上,还沾着她昨夜被针扎出的血珠,像点了个红蕊。
“铃兰!”铁手目眦欲裂,刀光如电,劈断那支箭。
铃兰趁机挣开,指尖按地,井边青苔突然疯长,像无数绿蛇缠上黑衣人脚踝。她鬓角飞出无数花瓣,在空中连成半透明结界,将铁手护在里面,像易碎的琉璃罩。
“别信他们!这护符……我还没绣完呢!”她声音带哭腔,胳膊却挺得笔直。
话没说完,硫磺箭穿透结界,擦过她胳膊,留下焦黑伤口。结界碎成光点,像突然落幕的雪。
“找死!”铁手的刀忽然带起血色,像头被激怒的猛兽,刀风裹着三年前没发泄的怒火。
黑衣人没想到他会失控,节节败退。为首的甩烟雾弹想跑,却被赶来的苏眉拦住。
她佩刀上挂着褪色平安符,此刻像沾血的旗:“你们跑不掉了!”
烟雾里飘来张纸条,落在铁手脚边——画着燃烧的铃兰,旁边写着“子时,废庙见”。
铁手抱起摔倒的铃兰,她胳膊伤口冒着白烟,疼得发抖,却抓着他衣襟笑:“我没事……你看,我也能保护你了。”
她指尖沾着血,在他手背上画了个小小的铃兰,像枚滚烫的印章。
“傻子。”铁手声音发哑,撕下衣角裹住她伤口,布料瞬间被血浸透。
“怕你出事。”铃兰往他怀里缩了缩,“我把花瓣贴在你刀上,就不怕硫磺了。”
李老头和苏眉赶过来时,正看见铁手抱着铃兰往客栈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座移动的山。
苏眉的手攥得发白,李老头捡起地上焦黑的花瓣,叹了口气:“这丫头,跟当年那株护山铃兰,一个性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