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烛火摇晃，像只不安分的眼睛，映着铃兰胳膊上的伤。
铁手用烈酒清洗伤口，她疼得攥紧被角，指节泛白，鬓角花瓣落了一地，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雪堆。
桌上的护符，银线拳头边新添了几针歪歪扭扭的铃兰——是她今早赶路时偷偷绣的，针脚比上次齐整些。
“疼就喊出来。”铁手动作放得更轻，指腹擦过她胳膊上的焦痕，像抚摸易碎的瓷器。
他指尖沾着她的血，红得刺眼，想起三年前黑风寨的夜，也是这样的血，染红了他的刀，也染红了老王手里的铃兰。
铃兰脸腾地红了，别过脸嘟囔：“还不是你上次说，护符要有力，邪祟才怕。”
她忽然笑了，想起验尸房外他教她穿线的样子——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细针，笨手笨脚穿了三次才进线孔。
“苏姑娘也绣过平安符？”铃兰目光瞟向窗外，苏眉的房间还亮着灯。
“嗯。”铁手拿起护符，指尖拂过那点血蕊，“她爹是药师，说绣个符在刀鞘上，能挡血光。后来她爹没了，那符就一直挂着。”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苏眉当年也在黑风寨，被她爹藏在柴房，才没被烧死。”
铃兰睫毛颤了颤，突然抢过护符：“我今晚就绣完。”
她从瓦盆里掐朵新开的铃兰，往护符上蹭了蹭，花瓣露水沾在银线上，像层薄光：“这样就不怕硫磺了。”
娘说过，铃兰露水能中和硫磺毒性，是草木精怪的护身符。
铁手没说话，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晒干的铃兰花瓣掺着朱砂，是白天在相国寺求的。
他拿起片花瓣，蘸着自己的血，在她掌心画符印——像朵盛开的铃兰，花心里的温度烫得她心口发颤。
“这个也能护着你。”
他的血混着朱砂，在她掌心晕开，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铃兰突然扑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胸口，闷闷地说：“绣完给你缝刀鞘上。”
铁手手臂僵了僵，慢慢环住她的背，避开伤口。窗外传来更夫打更声，梆子敲了十一下，子时快到了。
“我去废庙。”他声音沙哑，“你在这儿等着。”
“我跟你去。”铃兰抬头，眼睛亮得像星，“我的花瓣能追踪他们，还能……”
她掐了朵新铃兰，塞进他刀鞘：“这个能闻见皇后的人，比你鼻子灵。”
铁手看着刀鞘里的白花，忽然笑了。那笑意很淡，像冰雪初融，在冷硬的脸上漾开温柔的涟漪。
巷口，苏眉牵着马等在那里，肩上绷带渗着血。她递过套夜行衣：“防火的。”
铃兰接过，指尖碰到针脚——跟铁手补裙子的针脚一样歪歪扭扭，却透着认真。
“谢谢你，苏姑娘。”铃兰把半片护符往她手里塞，“这个能挡灾。”
苏眉脸瞬间红了，慌忙摆手：“我不用……”
话没说完，被铁手按住手腕。
“拿着吧。”他声音很沉，“她的护符，灵。”
苏眉看着铃兰眼里的真诚，接了过来。护符银线在月光下闪了闪，硌在掌心，竟有些发烫。
废庙在城外乱葬岗，硫磺味混着腐草气，呛得人胃里发紧。
铁手示意她们躲在树后，自己推门进去。蛛网蒙着断碑，墙角堆着半人高的荒草。
正中央石台上，绑着株快枯萎的铃兰，花瓣沾着血，像在无声哭泣。
“铁捕头果然守信。”黑衣人从梁上跳下来，惊起蝙蝠扑棱棱撞向破窗。
为首的摘下面罩，是户部姓刘的小吏，脸上堆着油腻的笑：“把花妖交出来，这株护山铃兰给你，听说花瓣能治百病？”
铁手刀猛地出鞘，玄色刀身在月光下泛冷光：“放了它。”
“放了它？”刘吏笑，声音像指甲刮玻璃，“皇后娘娘要用护山铃兰的根炼丹，求长生不老。三年前那株被你坏了好事，这株……”
话没说完，苏眉突然从树后冲出，佩刀直刺他后心：“你胡说！三年前是你放的火！我爹就是被你推到火里的！”
刘吏转身避过，冷笑：“你爹帮黑风寨藏花妖，株连九族都够了。你刀鞘上的破符，还是他用护山铃兰花瓣绣的呢！”
苏眉脸瞬间惨白，佩刀“当啷”落地。
她想起小时候，爹握着她的手绣符，说“眉儿，这铃兰是活菩萨，能护着咱们”。可最后，爹被人骂“妖道”，活活烧死在柴房里。
就在这时，铃兰忽然吹了声口哨。
石台上的铃兰突然绽放，花瓣连成道光网，罩住所有黑衣人。花瓣泛着莹白光，像淬冰的刀锋，触到黑衣人的衣袖就冒白烟。
“它们说，你们挖了好多铃兰根，埋在庙后的坑里。”铃兰站在光网外，胳膊伤口还在冒烟，眼神却很亮，“草木也会疼的。”
她指尖轻弹，地上草叶突然竖起，像无数细剑扎向黑衣人脚踝。
铁手刀光闪过，砍伤刘吏的手腕。鲜血溅在光网上，竟被花瓣吸了进去，让光更亮了几分。
黑衣人要放箭，被苏眉用身体挡住——硫磺箭射中她肩膀，白烟里，她竟笑了：“铁大哥，我爹说……铃兰是山神的女儿，不能让坏人欺负……”
乱葬岗的风里，飘来铃兰的清香。
庙后的坑里，枯萎的铃兰根冒出绿芽，缠上黑衣人脚踝，像在讨还血债。刘吏惨叫着被拖进坑底，很快被疯长的藤蔓吞没，哭喊渐渐被风声盖过。
回到客栈时，天快亮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把云染成淡淡的粉，像铃兰花瓣的颜色。
苏眉躺在隔壁，李老头给她换药，嘴里骂骂咧咧：“丫头片子不要命了？硫磺箭射在身上，半条命都得交代……”
骂归骂，他往药里掺了些晒干的铃兰花瓣：“你爹当年的方子，掺点铃兰粉，好得快。”
苏眉眼泪掉下来，砸在枕头上。她攥着半片护符，银线小拳头硌着掌心，像爹当年握着她的手，暖暖的。
铁手坐在桌边，看铃兰趴在桌上绣护符。
她指尖沾着晨露，胳膊缠着绷带，却哼着不成调的歌。护符上的小拳头绣完了，旁边铃兰花添了最后几针，针脚虽歪，却透着执拗。
“苏眉为什么帮我们？”铃兰针尖扎到手指，血珠滴在铃兰花瓣上，像点了个红蕊。
“她爹是黑风寨的药师，为了护铃兰，被皇后的人杀了。”铁手拿起她的指尖吹了吹，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苏眉一直在查真相，却被皇后要挟。”
铃兰睫毛颤了颤，低头继续绣：“等绣完这个，也给苏姑娘绣一个。”
要绣个更结实的拳头，再绣上好多好多铃兰。
铁手看着她眼里的光，伸手用指腹蹭掉她脸颊上的线头。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发间，鬓角铃兰花瓣沾着晨露，像撒了把碎钻。
“好。”他说，“但先给我。”
铃兰被逗笑了，嘴角弯得像月牙，鬓角花瓣轻轻晃。她举起护符对着光，银线在晨光里闪了闪，像颗藏在心里的星。
三人赶到相国寺时，香客正多。
大雄宝殿前的香炉里插满了香，烟雾缭绕，把佛像的脸衬得朦朦胧胧。
铁手让苏眉盯着门口，自己带着铃兰往偏殿走。功德箱沉甸甸的，表面刻着缠枝莲纹，摸上去冰凉。
铃兰伸手敲了敲箱底，忽然停住：“下面是空的，有块砖是松的。”
她袖口还鼓鼓囊囊的，刚绣完的护符贴着心口，带着体温。
铁手刚要动手，身后传来拐杖点地的轻响。老道士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笑眯眯地捻着胡须：“施主，撬功德箱可是大罪过。”
“道长。”铁手按住刀柄，“我们找个东西。”
老道士却没看他，目光落在铃兰鬓角的花上：“小姑娘，你可知‘护山’二字，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守护？”
他用拐杖在地上敲了敲，功德箱“咔嗒”一声自己弹开，箱底露出个黑木盒。“三年前有人托我保管这个，说等个‘既懂草木语，又怀赤子心’的人来取。”
铃兰拿起木盒，入手微凉，盒面刻着朵盛开的铃兰，跟她绣的护符几乎一样。
打开一看，里面是张地图，还有半块玉佩，玉上刻着个“铁”字，边缘磨得发亮，像是被人常年攥在手里。
“这是……”铃兰抬头，正撞见铁手从怀里摸出半块玉佩，拼在一起，正好是朵完整的铃兰，花瓣纹路严丝合缝。
“是老王的玉佩。”铁手的声音发哑，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他说过，这是护山铃兰守护者的信物。”
当年老王把半块玉佩塞给他，说“若遇铃兰花开，便将此物交予她”。他那时只当是临终胡话，没承想真有这么一天。
老道士叹了口气，拐杖又在地上敲了敲：“三年前那场火，烧了林子，却烧不掉人心。你们要找的账本，在黑风寨的密道尽头，那里有株千年铃兰，账本就藏在它的根须里。”
他顿了顿，看向铃兰，眼神里带着担忧：“但那地方阴气重，你的本体是铃兰，靠近会被吸走妖力。你确定要去？”
铃兰攥紧木盒，指节泛白。她想起石台上那株流血的铃兰，想起庙后坑里枯萎的根。
“我去。”她抬头看铁手，眼里没有丝毫犹豫。
铁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坚定得像座山。“我们一起去。”
苏眉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里握着柄磨得发亮的短刀，刀鞘上的旧符旁边，多了片新绣的铃兰护符，针脚跟铃兰绣的一样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
“也算我一个。”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却异常坚定，“我爹的仇，该报了。”
三人走出相国寺时，阳光正好。
香炉里的烟顺着风往天上飘，像无数条看不见的线，连接着过去和未来。铃兰低头看着手里的地图，忽然觉得，那些散碎的记忆、藏在黑暗里的真相，都要跟着这阳光，一点点亮起来了。
她偷偷瞥了眼铁手，他正低头研究地图，侧脸在阳光下棱角分明，刀鞘上别着她刚绣完的护符，银线的小拳头在风里轻轻晃。
铃兰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像在确认这一切不是梦。
铁手的动作顿了顿，反手握住她的手，攥得很紧，像握住了全世界的光。
护符上的银线硌在两人掌心，暖得像要发芽。就像汴河岸边那枚被风吹散的沙质护符，虽没了痕迹，却早就在心里扎了根。
[撒花][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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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铁手×铃兰花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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