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华的呼吸越来越轻。
她蜷在西门吹雪怀里，睫毛上的金粉正一点点往下掉，像被风吹落的星子。方才还泛着粉的花瓣唇，此刻青得像冻住的湖面，每喘一口气，颈间的皮肤就泛起一层蛇鳞状的青斑——沈孤影的毒，竟在啃食她的精怪本源，连暖炉边那盆她养的昙花，都跟着蔫了片叶子。
“别睡。”西门吹雪用指腹蹭她的脸颊，指尖的茧磨得她皮肤发红，“说了要去江南，你敢睡过去，我就把梅林的雪全堆在你床头。”
他的声音在抖，像被寒风冻住的弦。怀里的人却没反应，只有抓着他衣襟的手还在微微用力，指节泛白，像溺水者攥着最后一块浮木。他忽然想起她以前总爱这样拽着他的衣摆，无论是偷喝了酒怕他生气，还是看他练剑时怕被剑气误伤，那点力道不大，却总让他觉得心头被什么东西缠得紧紧的。
侍剑童子突然撞开暖房门，怀里的“庄主与花说”掉在地上，露出夹在里面的干昙花。那花瓣不知何时变得滚烫，边缘泛着金光，竟在雪光里显出几个模糊的字：“梅……雪……解……”
“医书！”童子突然想起什么，扑到暖炉边翻找，指腹在书页上滑过“精怪温补篇”的标题时，突然顿住——他记得姑娘上次看这页时，用朱砂笔在“昙花畏寒，唯极北雪梅可引阳破阴”这句旁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猫，说“像庄主练剑时皱眉的样子”。
“庄主！”他举着医书转身，鼻尖冻得通红，“书上说，北坡的雪梅沾了极寒之气，能逼出她体内的阴毒！”
西门吹雪猛地抬头。
万梅山庄的北坡是风口，此刻暴雪正烈，风卷着雪粒子打在人脸上，像被细针扎。他左肩的旧伤还在抽痛，方才震碎佩剑时又牵动了内息，此刻丹田处像塞了团冰，每动一下都疼得冷汗直冒。
但他没犹豫，把披风裹紧昙华，转身就往门外走。披风的系带松了，他用牙咬着系了个死结——这是她教他的系法，说“这样跑起来也不会散”，那时她正趴在他背上，看他背着她往梅林跑。
“庄主！”童子想跟上，却被他按住肩膀。他的手烫得惊人，是内息紊乱的征兆，掌心里还留着方才为昙花擦唇角时沾的金粉。
“守着她。”西门吹雪的声音比北坡的雪还冷，却在触到她脸颊时软了半分，“若金粉再掉，就把那盆兰草挪到她身边——她以前说兰草能安神，上次你发烧，她也是这样把兰草放你床头的。”
他刚踏出门，暖房里的兰草突然抖了抖，叶片朝着昙华的方向弯了弯，像在应承。童子这才发现，兰草的根须竟顺着盆底爬了出来，缠上了昙华垂在玉盘外的金粉，像在悄悄输送力气。
北坡的雪没到膝盖。
西门吹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梅林走，每一步都带着旧伤的钝痛。雪花钻进衣领，融在他流血的手背上，与血混在一起，冻成细小的冰碴。他想起昙华总说“北坡的梅花开得最野，像她性子”，那时她总拉着他来折梅，说要“酿最烈的酒，配最狠的剑”，折完了就把梅花别在他鬓角，笑他“像个偷戴花的小贼”。
“等你好了，就来折这株。”他对着漫天风雪低语，指尖在一株最高的梅树梢头虚虚一捏——那里有朵开得最盛的红梅，花芯处还沾着点雪，像她笑时唇上沾的糖霜。
突然，左肩的旧伤传来撕裂般的疼。
他踉跄着跪倒在雪地里，咳出的血落在雪上，像绽开的红梅。视线开始模糊，却看见怀里的干昙花（是他从鬓角取下的那朵）突然飘了出来，金粉裹着雪花，在他面前凝成个小小的影子——是昙华的模样，梳着他最喜欢的双环髻，正踮脚往他唇上吹气。
“不准……倒下。”影子的声音发飘，像被风吹散的纱，“江南……还等你……教我……雕剑穗呢……”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插进雪里，借着寒意逼退眩晕。原来她连昏迷时，都记得他说过的话。
折下那枝红梅时，花枝上的尖刺扎进掌心，血珠滴在花瓣上，竟让梅花的颜色更艳了些。他忽然想起医书上说“剑者心头血，可引精怪灵力”，便用指腹蘸了血，往花瓣上抹了抹——这手法，还是她教他的，上次他为她雕玉簪，她就是这样蘸着胭脂，往玉上点那点唇红。
返回暖房时，他的发梢结了层薄冰，披风上的雪化成水，顺着衣角滴在地上，晕出串深色的痕。进门时，他特意蹭掉了鞋上的雪，怕带进寒气冻着她。
昙华的状态更差了。
她的金粉几乎褪尽，花瓣般的嘴唇抿得死紧，像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侍剑童子正用指尖蘸着梅花酒，一点点往她唇上抹，急得眼眶发红：“姑娘，庄主快回来了，你睁眼看看啊。上次你说我酿的梅子酒太酸，我还等着给你加糖呢……”
看见西门吹雪进门，童子突然喊道：“庄主！兰草开花了！花粉落在她身上，青斑淡了点！”
暖房窗台上，那盆兰草果然开满了浅紫的花，花粉像细雪，正簌簌落在昙华脸上。她颈间的蛇形青斑，确实淡了些，连呼吸都匀了点。
西门吹雪赶紧把红梅凑到她唇边。
花瓣上的血珠融在她唇上，竟顺着唇角往里渗。昙华的睫毛颤了颤，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金粉混着血丝，落在红梅花瓣上，像给花镀了层光。
“疼……”她终于出声，声音细得像丝线，“灵力……在打架。”她攥着他的手，指腹在他掌心的旧疤上蹭了蹭——那是上次为她挡暗器时留下的，“像……像你练剑时，两股剑气互冲……”
他这才发现，她的指尖正冒着白气——是红梅的阳气与蛇毒的阴气在体内冲撞。他赶紧用掌心捂住她的手，将自己的内力一点点渡过去，像在调和两股相争的溪流。内力经过旧伤处时，疼得他闷哼一声，却不敢抽回手。
“忍一忍。”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交缠，“童子说，过了这关，我们就去江南。去看你说的雨打芭蕉，去吃你念叨的桂花糕。”
她却突然笑了，眼尾沁出点金粉泪：“骗我……你连剑都没了。”
他的佩剑已碎，此刻空手无剑，在江湖上形同无防。以前她总说“庄主的剑就是我的胆”，如今剑没了，她大概也怕了。
西门吹雪的心像被什么刺了下。他腾出只手，从怀里掏出枚雕坏的玉坠——是那枚劈裂了花心的，他一直带在身上，玉坠上还缠着她染的杏色丝线。
“等你好了，我们一起雕新的剑穗。”他把玉坠塞进她手里，让她攥紧，“用你喜欢的软玉，雕两朵缠在一起的昙花，一朵像你，一朵像我。”
她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抓紧，却没力气。玉坠从她掌心滑落，掉在暖炉边，被炭火烘得发烫。奇妙的是，玉坠上的裂痕里，竟渗出点红色的液珠，像被炭火催出的血。那血珠落地时，暖房里散落的金粉突然都飘了过来，围着液珠转了圈。
“这是……”童子突然惊呼，指着医书插图，“庄主你看！是‘血玉髓’！书上说，用心头血养过的玉，能解百毒！”
西门吹雪赶紧捡起玉坠，果然见裂痕里的液珠正顺着玉纹往下淌，滴在昙华手背上，那处的青斑竟像被烫化的雪，瞬间消失了。他忽然想起，这枚玉坠是他雕坏的第一枚，那时她刚化作花苞，他握着刻刀，想着她的样子，手一抖就劈裂了花心——原来他的思念，早浸进了玉里。
暖房外，梅林深处的沈孤影看着这一幕，捏碎了手里的瓷瓶。瓷片划破掌心，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暖房里交缠的人影冷笑。
“花魂与剑心血相融……”他舔了舔唇角的血，转身隐入风雪，“倒省了我不少事。”腰间的蛇形玉佩，此刻亮得像团绿火，玉佩背面的“影”字，正随着昙华的呼吸微微起伏——他的蛊，已经缠上她的魂了。
暖房里，昙华的呼吸渐渐平稳。
她攥着那枚玉坠，金粉重新在发间流转，像刚被晨露洗过的花。西门吹雪把她裹得更紧了些，鼻尖蹭着她的发顶，闻到了昙花香混着梅香的暖。他忽然想起她总说“暖房太闷”，便起身去开了条窗缝，让雪后的冷香漫进来——这次，他记得留了分寸，没像上次那样拆半扇窗，怕冻着她。
“天亮了就去江南。”他轻声说，像在对她说，也像在对自己起誓。
侍剑童子赶紧往记录册上添：“红梅救了姑娘。庄主说，天亮去江南。兰草开花了，像在鼓掌。”他摸了摸怀里的干昙花，发现花瓣上的字消失了，只留下点淡红的痕，像姑娘的吻。他忽然想起，这朵干花是上次姑娘落在庄主剑谱里的，被他捡了来，原来她早把线索藏在了这里。
窗外的雪停了。
第一缕晨光落在暖房的红梅上，花瓣上的血珠折射出七彩的光，像谁撒了把碎宝石。昙华的睫毛上，又挂上了金粉凝成的露，这次的露里，映着两个交缠的影子。
去江南的路，好像不远了。
[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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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西门吹雪（孤高剑神）×昙华（脆弱花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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