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狐符的黑光离阿九的后背只有寸许时,公孙策猛地将她往旁边一推。符咒擦着他的胳膊飞过,撞在符墙上,炸开一片黑气,将半面墙的锁灵符都催活了。朱砂符文在砖上扭曲游走,像无数条刚破茧的血虫,朝着两人的方向爬来。
“你疯了!”阿九的爪子死死攥住他的胳膊,那里已被黑气灼出片红肿,像被烙铁烫过。她鼻尖动了动,突然急得眼眶发红,“那符咒专灭狐妖灵力,沾到你身上会引邪祟入体的!”她往他伤口上啐了口唾沫,唾沫泛着淡金色的光,红肿竟慢慢消退了,“这是本狐的心头血,能暂时压邪祟,别乱动!”
公孙策望着她泛红的眼眶,忽然想起苏清沅画像里的小狐狸。画中的狐狸也是这样,明明自己受了伤,却还要用舌头舔主人的手。他刚想说“我没事”,就被阿九拽着往戏楼的后门跑。打手的刀砍在他们身后的石板上,火星溅到她的红衣上,烧出个小洞,露出里面缠着的布条——她尾巴上的伤口还没好,昨夜为了护他挡血咒,那里差点被符咒灼穿。
“这边!”阿九突然拐进个狭窄的夹道,里面堆着戏班的行头。生旦净末丑的戏服挂在竹竿上,领口的珍珠在阴影里闪着光,像排站着的鬼影。她扯下件旦角的花衫往公孙策身上套,布料滑溜溜的,绣着大片的桃花,与苏清沅诗笺上的纹样分毫不差,“快穿上,混出去!”
花衫的领口有点大,公孙策刚套好,就听见夹道外传来脚步声。是凤仪班的班主,正带着柳文昭的人搜查:“仔细点!柳公子说了,找到那妖物和书生,赏百两银子!”班主的声音粗哑,像被砂纸磨过,公孙策忽然想起,去年杂役老周说过,班主年轻时是个捕快,因失手打死了证人被革职,后来才开了戏班。
阿九突然踮起脚,往他脸上抹了点胭脂。她的指尖微凉,划过他的唇时,公孙策的心跳漏了一拍。“装像点。”她的呼吸拂过他的耳畔,带着桃花蜜的甜,“跟我学,唱《桃花扇》的调子——你要是跑调,本狐就把你丢给那些打手!”
她清了清嗓子,唱起李香君骂筵的唱段:“【折桂令】问秦淮旧日窗寮,破纸迎风,坏槛当潮……”声音清亮婉转,尾音带着点刻意的娇,竟比真旦角还像。公孙策跟着她的调子哼,刚唱到“溅血点作桃花扇”,就见班主举着灯笼走进来,目光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像在打量两件货物。
“你们是哪个房的?”班主狐疑地问,手里的刀鞘敲着竹竿,“凤仪班的规矩,后台不许乱闯!”他的腰间挂着块玉佩,桃花纹上有道裂痕,像被人硬生生掰过。
阿九往公孙策怀里靠了靠,尾巴从花衫的裙摆露出来,故意缠在他的腰上,声音柔得发腻:“班主爷爷,我们是新来的,刚学戏,想找套合身的行头。”她的爪子悄悄捏了捏公孙策的腰,指甲尖划过他的皮肤,带着点痒意——是在警告他别露馅。
公孙策忍着痒,搂紧她的肩膀,学着戏文里的身段:“正是,还请班主通融。”他的目光落在班主腰间的玉佩上,瞳孔骤缩——那裂痕处泛着淡淡的青黑,是断魂花的粉末,与沈砚伤口里的一模一样。
班主的脸色缓和了些,嘟囔着“赶紧找完走人”,转身往外走。刚到夹道口,就被个穿水红戏服的旦角拦住,正是凤仪班的头牌,小翠仙。她今日唱的是李香君,头上插着支金步摇,走路时“叮咚”响,像串移动的风铃。
“班主,找什么呢?”小翠仙的声音娇滴滴的,眼波往夹道里一扫,正好对上公孙策的目光。她忽然笑了,抛过来个媚眼,指尖还沾着点胭脂,“这位小哥面生得很,是新搭班的?奴家瞧着面善,倒像……天鸿书院的公孙公子呢。”
公孙策心里一紧——她认出他了。
阿九的尾巴瞬间绷紧,像根拉满的弓弦。没等公孙策开口,她就从袖中摸出个毛茸茸的东西,指尖一弹,正好落在小翠仙怀里——是只癞蛤蟆,鼓着腮帮子,背上还沾着片断魂花的花瓣,绿油油的,与水红戏服形成刺眼的对比。
“啊!”小翠仙尖叫着把癞蛤蟆扔出去,水红戏服上沾了片墨绿的黏液,“哪来的脏东西!”她的发髻散了,金步摇掉在地上,露出耳后颗小小的痣,像粒没长好的桃花籽。
班主气得脸都白了,举着刀就往夹道冲:“有奸细!”
“快跑!”阿九拽着公孙策往戏台的地窖钻。那里是戏班藏道具的地方,堆着半地窖的酒坛,全是“长安醉仙楼”的牌子。她踹开最里面的酒坛,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这是通往城外的密道,凤仪班早年是做私盐生意的,我祖母跟我说过。
…………
长安的月,是浸了冰水的玉盘,明晃晃悬在朱雀大街的上空。客栈后院的老槐树落了满地碎银,阿九蹲在树杈上晃尾巴,金红色的毛被月光镀上层银边,像匹流淌的锦缎。
“呆子,你这账册翻得都快磨出毛了。”她忽然丢下颗话梅核,正砸在公孙策手里的账册上。核上还沾着点果肉,是她特意舔过的,带着点桃花蜜的甜,“大理寺卿明日见不见还两说,你倒先把自己熬成了黑眼圈。”
公孙策抬头时,正撞见她歪头笑的样子。月光落在她眼角的泪痣上,亮得像粒碎朱砂,尾巴尖垂下来的毛扫过他的鼻尖,带着山野草木的清苦气——那是她偷偷去城外采草药时沾的,为了给他胳膊上的伤换药。
“这页记着波斯商栈的进货清单。”他捏住那颗话梅核,指尖蹭过她留在上面的湿意,心头像被羽毛扫过,“你看这‘药材’的数量,每月初三入库十斤,正好与柳家买断魂花的量对上。”他忽然顿住,耳尖泛热,“还有,别总叫我呆子。”
“不叫呆子叫什么?”阿九从树杈上跳下来,红绸勾住他的手腕往怀里带。她的力道很轻,像片桃花瓣落在身上,“叫公孙公子?太生分。叫策哥哥?”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尾音带着点戏谑的颤,“你脸红什么?”
公孙策的脸果然更红了,猛地抽回手,却被她的尾巴缠住小臂。金红色的尾毛钻进他的袖口,贴着皮肤扫过,暖得像团小火苗。他想起在庐州破庙,她也是这样用尾巴暖他的手,那时她的尾巴还带着伤,毛根上结着血痂。
“说正事。”他清了清嗓子,指着账册上的朱砂批注,“这是苏清沅的笔迹,她在‘长安西市’旁画了个桃花,应该是在暗示波斯商栈的位置。”他忽然感觉到手腕发痒,低头看见阿九的尾巴尖正缠着他的小指,像在玩一根红绳,“别闹。”
“谁闹了?”阿九别过脸,却把尾巴缠得更紧,“本狐是在帮你暖手,长安的夜多冷。”她的耳朵尖悄悄转向他,听见他的心跳变快了,像打更人敲错了梆子,“喂,呆子,你说苏清沅当年是不是也像我们这样,和我祖母一起看过月亮?”
公孙策望着她眼里的向往,忽然想起画像上苏清沅抱着小狐狸的样子。月光落在她们交叠的手上,像此刻他和阿九缠着的尾巴。“或许吧。”他轻声说,“她账册里夹着片桃花瓣,和你尾巴上的毛很像。”
阿九的尾巴猛地收紧,勒得他小臂发麻。她凑近了些,呼吸拂过他的下颌,带着话梅的酸甜:“那你说,苏先生对我祖母,是不是也像你对我这样?”
公孙策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能闻到她发间的桃花香,能看见她瞳孔里的自己,能感觉到她尾巴传来的温度——这些细密的感觉像藤蔓,早就缠上了他的五脏六腑。他张了张嘴,想说“是”,却被她突然捂住嘴。
“别回答!”阿九的爪子微微发颤,耳尖红得快要滴血,“本狐就是问问,你别当真!”她转身想跳回树杈,尾巴却忘了松开,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正好跌进他怀里。
金红色的尾毛铺了他满身,像盖了层暖融融的毯子。阿九的脸贴在他胸口,能清晰地听见他擂鼓般的心跳,比庐州雨夜的雷声还要响。她的爪子攥着他的衣襟,指缝里露出点金红的毛,像藏不住的心事。
“阿九。”公孙策的声音有些发哑,他轻轻按住她的尾巴,不让她逃走,“我……”
话没说完,客栈外突然传来马蹄声。阿九像受惊的小兽,瞬间从他怀里弹开,尾巴竖得笔直,琥珀色的瞳孔里满是警惕:“是京兆尹的人!他们的马笼头挂着桃木符!”
公孙策迅速将账册塞进床底的暗格,上面盖着件阿九的红衣——狐妖的衣物能掩住人气,这是她教他的。阿九则吹灭油灯,红绸卷着两人躲到门后,尾巴紧紧缠在一起,像两条受惊的鱼。
脚步声在客栈院子里停住,京兆尹的声音带着酒气:“给我搜!柳文昭的同党就藏在这附近,尤其是个穿红衣的妖物!”
阿九的爪子攥得更紧,指甲几乎嵌进公孙策的肉里。她能感觉到他在发抖,不是因为怕,是想护着她——他总是这样,明明手无缚鸡之力,却总想着挡在她前面。
“搜仔细点!吏部侍郎说了,找到妖物,赏黄金百两!”
就在这时,阿九忽然闻到股熟悉的味道——是波斯商栈的安息香,混着断魂花的腥气。她往窗外瞥了一眼,看见个穿胡服的商人正给京兆尹递银子,袖口露出半张符咒,符尾缠着桃花。
“是波斯商栈的人。”她压低声音,尾巴扫过公孙策的手心,“他们想借京兆尹的手除掉我们。”
公孙策点点头,指尖在她掌心写了个“走”字。阿九会意,红绸悄无声息地卷开后窗的插销,月光从缝里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涂了层银粉。
就在他们准备跳窗时,京兆尹的声音突然变近:“这间房怎么没灯?进去看看!”
阿九的瞳孔骤缩,尾巴瞬间展开,将公孙策护在身后。她的灵力在体内翻涌,金红色的毛发间燃起细碎的火星——她准备硬闯了。
公孙策却突然抓住她的尾巴,往她手里塞了样东西——是那片她留在他书袋里的狐毛,上面还沾着他的血痂。“用这个。”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引开他们,你去大理寺找卿大人。”
“不行!”阿九的声音带着哭腔,“你会被他们当成同党的!”她的尾巴死死缠住他的腰,“要走一起走!本狐才不要一个人去长安!”
门板被“哐当”一声踹开,火把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京兆尹举着符咒冲进房,却只看见空荡荡的屋子,窗台上落着片金红色的狐毛,在风里轻轻晃。
而此时的后巷里,公孙策正被阿九拽着狂奔。她的尾巴缠在他的手腕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却在每一次转弯时都下意识地将他往怀里带,像护着块稀世珍宝。
“呆子,你听着!”阿九的声音裹着风,红绸在身后甩出残影,“到了大理寺,把账册给卿大人,别说我去了波斯商栈,别说……”她的声音哽咽了,“别说你认识我。”
公孙策猛地停下脚步,反手抓住她的尾巴:“你要去哪?”
阿九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烫得像团火。“波斯商栈的地窖里,肯定有他们贩卖人口的账本。”她的尾巴轻轻舔舐着他的伤口,“本狐去拿,拿到了就去找你,好不好?”
她的琥珀色瞳孔里,映着他的影子,像藏了整片星空。公孙策望着她泛红的眼角,望着她尾巴上那片焦黑的毛,忽然明白了她的心思——她总是这样,把危险留给自己,把平安推给他。
“不好。”他握紧她的爪子,目光坚定,“要去一起去。”他想起在庐州验尸房,她用幻术帮他复原花瓣;想起在戏台前,她为他变出癞蛤蟆吃醋的样子;想起在破庙,她用尾巴暖他的夜晚……这些画面像珠子,被月光串成了项链,戴在他的心上。
“阿九,”他轻声说,指尖拂过她的泪痣,“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冒险。”
阿九的尾巴彻底软了下来,像团没了力气的锦缎。她望着他,忽然笑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像沾了露水的桃花瓣:“呆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容易被狐狸缠住的。”
公孙策也笑了,他抬起手,第一次主动将她的尾巴圈进怀里:“那我就被你缠住,一辈子也无妨。”
后巷的月光突然暗了下来,波斯商栈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敲得人心头发紧。阿九的耳朵尖动了动,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警惕:“他们发现了。”
公孙策握紧她的爪子,两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决绝。
“走!”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长安的夜色里,只留下两串交缠的脚印,一串带着桃花香,一串沾着墨汁味,像两行未完的诗,写在月光铺就的纸上。
而他们没看见,客栈床底的暗格里,那本账册的最后一页,苏清沅用朱砂画了两只依偎的狐狸,旁边写着一行小字:
“狐族有誓,尾缠之,心牵之,生死不离之。”
波斯商栈的地窖里,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吏部侍郎与狐族之间,又有着怎样的过往?
当阿九的爪子触到地窖的门锁时,她忽然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心悸——锁上的符咒,竟与她祖母留下的那枚玉佩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她的尾巴,瞬间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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