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左呢？”
我刚推门进工作室，一只脚还没迈进来。
“大哥，我叫凌跑，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看着雕塑哥一字一顿。
“哦，是吗，我还以为你小左上身，开始设计起别的东西了。”
“你明儿就要给终稿了吧，这画个骷髅架子还有空说我呐。”我眯着眼睛指了指雕塑哥的屏幕。
雕塑哥叹了口气，转回了椅子面壁。
其实不是我非要给左航设计点儿什么东西出来，就是他那些头盔都太丑了。
太丑了，配不上他那张脸。
这儿应该换一块儿颜色……
让左航挑吧。
客户见完已经快三点，整整五个小时，横跨早中晚，谁也没客气，就是聊。雕塑哥第五次把客户的想象力从东海岸拽回来，才勉强结束了这场酣畅淋漓的会面。
“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么开朗的客户了。”雕塑哥朝地上一倒。
我笑了笑，摸了手机出来，上边儿居然有六个左航的未接来电。
我回拨了过去，幸好对面儿没等到我心急如焚就接起了电话。
“没怎么，我就是想说不忙的话一起吃饭。”左航说，“我昨天才说的今天下午我没事儿，要一起吃饭的，你忘了？”
是根本没来得及想起来，客户雄心壮志壮烈无比的发言还在我脑子里打转儿。
“现在还来得及吗。”我说。
左航开心的时候嘴角会微微下撇，但却是笑着的。这似乎很矛盾，但所幸足够好辨认。
没生气。
“见了俩客户，一个要求上门儿，一个在工作室畅所欲言，耽搁了。”我说。
“知道。”左航说着就夹着肉在烤盘上摆。
“要做什么的客户？”
“就是那些，雅俗共赏的东西。”
左航看了我一眼，似乎察觉到我的欲言又止。
“雅俗共赏？”
“嗯，”我咽了口冰水，“从进客户家里的一瞬间，就能很明白的知道他想要什么了。”
“为什么？气质很独特吗。”
左航似乎很好奇，大眼睛亮着光。
“装饰挂画儿很直白，离不开儿子孙子的未完成体，还是写实派，”我说，“但总之要求也很直接，还算效率高。”
“什么儿子孙子……”左航愣愣的，过了一会儿转过了劲儿，明白了。
“是挺直白的哈。”他说，话音低了下去。
“不过你们工作室到底是正经工作室吗，又是情趣卧室又是这个的。”
我笑了，“这东西还真不是迷信，挺玄学的。”
“我们做雕塑的李哥呢，上了一趟非洲，说采集灵感，回来了之后来的单子还真一个比一个原始，一个比一个野性。我觉着是磁场的事儿。”
“所以你们是谁……也这么直白？”
我认真想了想。
好像这事儿也没人说过。
“该不会是你吧。”左航说。
“我是不是这样儿你不最清楚吗。”
他不吭声了，夹着肉在冒了油的烤盘上来回摩擦。
谁都别跟我说话，我只是一个无情的烤肉机器。
我乐了乐，打开手机递了过去。
“选个颜色。”
“好多种蓝色……”左航看着，“选颜色干什么？”
“我看颜色看多了有点儿迷糊，你帮我挑个你觉着一打眼儿最舒服的就行。”
左航点头，十分相信这是我工作上的事儿。
“这个。”他指了指一个色块。
“还在忙？”
夜色已浓，我着急忙慌地冲了澡就在桌前坐下，打算给这个设计图一个收尾。
集中到左航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都没发觉。
我挡了一下屏幕，“不忙。”
回脸儿的瞬间终于看见了墙上新出现的东西。
“不解释一下？”我说。
左航把我之前相机里洗出来的照片都夹了起来，摆在正中央。
“我解释什么，我没什么好解释。”
我暗灭了灯，和左航一块儿陷入沙发里，客厅里只有投影的照映。
电影的光来回晃动着，在我们脸上打下深深浅浅的印子。
“我说了，性取向这个东西，是流动的。”我轻声说，自然地好像电影里回应着主人公的台词。
“然后呢。”左航说。
“就像人本就是会变的一样。”
“你最好告诉我你变动的周期，这样我就好做准备。”
“不用准备，你想怎么样都不用准备。”我说，“我能接得住。”
“不是这样的，”左航顿了顿，“是我要保证我能接得住你。”
“在你变得不像现在之前，我得做点儿什么。比如你又喜欢上了哪个男的，喜欢上了哪个女的，总之就是不喜欢我了，我得让自己做好准备，不至于摔得太突然。”
我侧过头看他。
左航总有着一种低调的老成，这老成时常沉默着，不带有任何颜色的在他的影子里隐藏着。
让我时常忘记。
“我不知道。”我说，“但如果你一定要，我会尽量在那之前告诉你。”
左航垂了垂头，发丝的阴影打落在他的眼睛，隐绰不清。
这似乎并不是他想要的回答，可这却是最客观，最诚实。
“我不想再和谁分别。”他说，好像过去那样多的离别又在重演。
我错开了眼，害怕看到他的泪。
害怕他的眼泪烫穿我的心。
我忽然觉得很抱歉，无法承接这样一个炽热而真挚的左航。
我自诩自己早被炼化，拥有了百变的本领。变成无坚不摧的钢铁，变成无影无形的流水，变成随时会融化的冰……
却没有一种，可以应对这样一个不加修饰的灵魂。
电影放至尾声，这似乎是一个bad ending，我们谁也没能出声。
然后左航揽过我，虔诚地吻过来。
虔诚到令我战栗，我那瑟缩的卑鄙，自以为是的聪明，都在此刻短暂地销声匿迹。
最后只留下一片黑屏，和戛然而止的片尾曲。
我环抱着左航，却先他一步流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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