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阳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已经十分钟了。
工作室的灯光在深夜依然明亮，电脑屏幕上是他修改到第三版的广告设计方案。客户对音乐元素的部分始终不满意，认为“缺乏真实的温度”。
温度。盛阳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个词太过抽象，抽象得让他无从下手。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写有方沐号码的纸条上。纸条被小心地压在绘图板下，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一如它的主人。
最终，他拿起手机，谨慎地编辑了一条短信。
“方教授您好，我是盛阳。抱歉这么晚打扰您，关于音乐教育推广的项目，我有些专业问题想请教。不知您明天是否有空？”
发送成功后，他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像是怕看见什么令人失望的回复。然后他重新投入工作，试图用线条和色彩捕捉那种叫做“温度”的东西。
十分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
“明天下午三点，琴行见。”
简洁的回复，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眼，却让盛阳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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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盛阳提前十分钟到达琴行。推开门时，铃铛声依旧清脆。
方沐正在指导一位学生弹琴。他站在学生身后，微微俯身，手指在琴键上方示范某个指法。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
“这个乐句需要更多的呼吸，”方沐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想象你在轻轻叹息，而不是用力按压。”
学生点点头，重新尝试，这次的旋律果然柔和了许多。
盛阳静静地站在门口，不忍打扰这一幕。他注意到今天的方沐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当他移动手指时，腕表偶尔反射出一道细碎的光芒。
课程结束后，学生收拾乐谱离开。方沐这才转向盛阳。
“你很准时。”他说。
“不想耽误您的时间。”盛阳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我在做这个方案时遇到些困难。”
方沐示意他坐到钢琴前的长凳上。“说说看。”
盛阳打开设计稿，展示了几版不同的方案。“客户想要表达‘音乐是另一种语言’这个概念，但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方沐静静地看了会儿屏幕，然后转向钢琴。“你认为音乐是什么？”
盛阳被问住了。
“对我来说，音乐是时间的形状。”方沐的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弹出一段简单的旋律，“你看，每个音符都在时间中占据一个位置，它们串联起来，就形成了某种形状，某种情感的形状。”
他的手指在琴键上移动，音符如流水般倾泻。盛阳注视着那些黑白键的起伏，恍惚间真的看见了某种流动的形态。
“你的设计很美，但太静态了。”方沐停下演奏，转向他，“音乐从不是静止的，它永远在流动，在呼吸。”
盛阳若有所悟地看着自己的设计稿。“所以我不应该试图捕捉音乐，而应该表现它的流动？”
“或许你可以换个角度，”方沐说，“不是表现音乐本身，而是表现它如何触动人心。”
他们讨论了很久，从音乐的基本元素到它与情感的关联。盛阳发现自己很容易就能理解方沐的比喻，那些关于形状、色彩和质感的描述，与他作为设计师的思维方式不谋而合。
“你其实很懂音乐。”方沐突然说。
盛阳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我不懂。”
“你懂的，”方沐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只是你自己没意识到。”
谈话间隙，方沐接了个电话。盛阳趁机环顾这间琴行，注意到墙角摆放着一架看起来很古老的钢琴，木质外壳上有些细微的划痕。
“那是我父亲的钢琴。”方沐挂断电话，注意到他的目光，“他是我音乐生涯的启蒙老师。”
“他现在...”
“去世十年了。”方沐的语气平静，但眼神有一瞬间的柔软，“这间琴行原本是他的。”
盛阳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必感到抱歉，”方沐站起身，走向那架老钢琴，“他留给我的不只是这架钢琴，还有对音乐的理解。他认为，真正的音乐不在技巧的完美，而在表达的真诚。”
他打开琴盖，轻轻抚摸琴键，却没有弹奏。
“就像你的设计，盛阳。技术可以学习，但真正的创造力来自这里。”方沐的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盛阳感到心跳漏了一拍。
离开时，天色已近黄昏。方沐送他到门口，铃铛在风中轻轻作响。
“谢谢您的指导，”盛阳说，“我有了新的灵感。”
方沐点点头。“随时欢迎你来讨论。”
走出几步后，盛阳回头看了一眼。方沐还站在门口，夕阳给他的身影镶上一道金边。那一刻，盛阳忽然理解了什么是客户想要的“温度”。
回到工作室，他打开新的画布，开始勾勒心中的画面：一双弹琴的手，在黑白琴键上投下的影子，还有透过窗户洒进来的、有着具体形状的阳光。
他不再试图描绘音乐，而是描绘音乐带来的感受——那种温暖的、几乎可以触摸的共鸣。
夜深了，盛阳终于完成初稿。他拿起手机，犹豫片刻，还是发了一条短信。
“谢谢您今天的指导，我找到了方向。”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
“不客气。你的理解力很好。”
又一条：
“下周这个时间，如果你有空，可以来看看那架老钢琴的修复过程。或许对你的设计有帮助。”
盛阳看着屏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好。”
窗外，一轮新月挂在夜空，清冷的光辉洒在城市的轮廓上。而在盛阳的工作室里，暖黄的灯光下，新完成的设计稿上流淌着无声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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