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诚怀在街边的面摊上逮到两个埋头苦干的傻小子的时候，不远处装潢富贵的游龙厅正亮起一排排灿烂夺目的彩色灯笼。
“啊啊啊，师兄，别捏我的耳朵，痛痛痛！”陆尤张着油腻腻的嘴巴痛呼出声。
陈恒筷子一扔，起身就想跑，又被余师兄提溜着手臂拽坐回凳子上，顿时老实地不敢吱声。
“还想溜哪去？”余师兄在他们旁边坐下，一人瞪一眼，“我就知道你们出来寻热闹，为了来这寻你们一趟，我也空着肚子呢。”
“是是是，我们又让师兄操心了，今天这碗面绝不让师兄破费，”陆尤冲着身后的老板喊道，“老李，再来碗肉汤面，多加肉片啊。”
“好嘞！”老板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
“这还差不多。”余师兄哼一声，拿起一个倒扣着的杯子。
陈恒立刻很有眼力劲地端起茶壶为他倒上温茶。
三人吃饱喝足之后，又拿袖子抹了一把嘴，陆尤踢了陈恒一脚，陈恒幽怨地瘪瘪嘴，好歹从怀里掏出了三碗面钱，招呼老板道，“老李，钱放桌子上了啊。”
“三位走好。”老板麻利地收拾了桌子，对他们笑容可掬地哈了哈腰。
“师兄，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去那边玩玩吧？”
余诚怀瞄了瞄来人渐渐多起来的游龙厅大门口，陆陆续续来了几辆车子，从相邻车子里出来的人容光焕发地互相拱手问好，他们衣裳名贵，剪裁精美，举手投足气度不凡，明晃晃的财大气粗模样，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
“你以为那地方什么人都进得去。”余师兄看得仔细，进去的人手里都有一张黑色的帖子，交给门口的人打开查验后，那人点头鞠躬，侧身让人通过。
“等等，”陈恒拍拍准备转身的陆尤，指着刚刚停稳在门口的一辆黑色轿车道，“那下车的不是咱们阿予吗？”
陆尤面露喜色，拽着余师兄过去，“这不就能进去了。”
程予刚下车站稳便听到侧后方传来几声熟悉的招呼，“阿予，阿予，等等我们！”
她环着手看自己那三个师兄过来，除了一脸勉勉强强的余师兄，其他两个真像两个一年赶一次集的小孩子。
“程姐姐，他们认识你，是你的朋友吗？”许依依挽着她的手，好奇地歪着头看气喘吁吁停在她们面前的三个大哥哥。
“我们是阿予的哥哥，”陆尤大咧咧地介绍他们自己，然后俯下身对许依依眨眨眼，“可爱的小妹妹，你也可以叫我们哥哥。”
程予被他的厚脸皮透支了一整年的嫌弃，但是并没有否认他们之间不同于旁人的情谊，“是兄长。”
可是许依依并没有因为人家说她可爱就忘了自己有一个亲生的哥哥，她将默默站在一旁笑而不语的许玉朗拉到大家都能看到的位置，脆生生的语气不露而娇，“我有自己的哥哥，虽然只有一个，但是我觉得也够了。”
“你们好，”许玉朗笑容款款地点头问好，接着提议道，“这里不是交谈的地方，既然都是程小姐认识的人，那我们就一同进去吧。”
“好啊好啊。”陈恒陆尤达到了目的立刻应承。
余师兄得体回礼，也点了点头。
许家的司机将车开走之后，紧接在后又来了一辆轿车。
程予无意回头一望，怔了一怔。
沈晴自然也一眼就看见了程予，但是她将目光移到许玉朗身上的时候脸色便冰冷了几分。
穆申卿走到沈晴身边，温声道，“怎么脸色不好，是不是觉得冷？”
“将军。”
游龙的人齐刷刷地垂头见礼，程予一行人也让在一边。
沈晴摇摇头。
穆申卿看到许玉朗，似笑非笑道，“玉朗，你有阵子没来找我下棋了。”
许玉朗保持一贯的温润态度，但眼神却轻松闲适，“将军事多，我一介闲人怎么好总来叨扰。”
“是吗？”穆申卿的眼睛在他和程予之间转了转，接下来语气便有些意味深长，“恐怕是佳人在侧，色重义轻。”
“将军说的是谁？”许玉朗眼见程予脸色也不好了，机锋一转，将皮球踢回给穆申卿。
许依依百无聊赖，倚着程予小声嘟哝道，“程姐姐，我们可以先进去吗？”
沈晴本来便忍的难受，又看到许依依的举动，手指立刻攥紧了。
程予感觉到沈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像针似的，一下一下地戳着她，她没来由地觉得心虚，于是推了推许依依，轻声道，“依依，站直。”
穆申卿笑了笑，引着沈晴往门内走，“我们进去吧。”
客人相继到场，大家陆续落座，每两个座位之间便有一个小木桌放置茶水点心，另有两个小木筒，其中插着一个小号牌，一举一落便是钱如流水，是叫价的标志，厅内明亮宽敞，热场的音乐在室内填充环绕，正中的平台上摆放着一个黑木高桌，预备展示拍卖藏品，其上有个不起眼的木槌，常被击打的部分已经有些掉漆了。
柳梦蝶的到来倒是引起了一阵骚动，她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很快周围的座位便被形形色色的男人占满了，其中当然有陈恒和陆尤，他们坐在距离柳梦蝶两个座位的地方，探着头盯着柳梦蝶低头喝茶的模样一脸痴像。
程予四处环顾，似乎瞧见拐角处闪过一个身影，她瞧着眼熟，便站起身来，许依依嚼着点心疑惑地看她，程予说道，“我去方便一下。”
沈晴等了片刻，也起身随之而去。
陈渠站在保险库门口，他的头上包着一圈白色的绷带，配着不苟言笑的表情，远远望着竟有些落寞。
何云站在不太显眼的地方观察周围的环境，走廊时不时走过几个巡查的人，偶尔还有几个送茶水的侍从垂着头低声谈话经过。
她抚了抚颈边被粗布衣裳摩挲泛红的皮肤，有些费神。
“何姑娘，在这看什么呢？”有人在身后悄声对她说话。
何云一激灵，急忙回头，看到了程予好整以暇的脸。
她松了口气，指了指身后有专人看守的门，“我有东西落在那里面了。”
程予的目光看过去又看回来，她环起手，眼神变深了一些，“需要我帮你找找吗？”
何云想接她的话，眼睛一错，又像是看到了什么，笑了笑，“你还是忙你的事去吧。”
“嗯？”程予歪头不解。
“你妹妹在那里看着你呢。”何云幽幽地开口。
程予转身，果然看到沈晴不远不近地站在身后的拐角，乖巧地等候着。
她无法，只好点点头走到沈晴那处去。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程予挡住沈晴往后看的视线，又将手往她那里探去想牵住她。
沈晴侧侧身不让她牵自己，语气也不甚亲近，“我看姐姐出来方便，本想一同前往，不成想姐姐是出来见朋友的，是我冒昧了。”
程予知道沈晴又不放心了，她又想到李妈妈说的那些忧心忡忡的话，只觉得两个人之间生出了好多阻碍，她不喜欢这样哽塞着不知如何开口的感觉，于是便不答话，只是固执地拉住沈晴的手将她带到静僻处去。
何云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又将目光转回到了陈渠那里。
此时陈渠摸了摸绷带，眼神渐渐瞄着虚空，大概是在回忆。
黎昌邑听说柳月把何云带走了，他嗤笑一声，似乎对陈渠受伤更有兴趣，“几个小丫头就把你撂倒了，让那些死在你手下的洋鬼子做何感想？”
他也没指望陈渠这个闷葫芦憋出什么话来，接着自说自话道，“多少年了，她的女儿也长到当年她初次见我的那般年纪了，只是和她一样……没出息。”
陈渠眼皮跳了跳，将暗沉的目光望向一身阴冷的男人，此时他身上的孤沉似乎渐渐褪去，那些被岁月剥去的意气风发和自以为能掌控一切的信心又依稀回到了他身上。
一个人影快速地略过，杯盆落地的声音和侍从惊呼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怎么回事？！”
陈渠立刻回神，他朝着混乱的方向喊了一声却没有人回应他，更多的杂音响起来，“哎哟！杂物房走水了！”
“找水啊，快去救火！”
“别挤！”
……
陈渠眼看着巡逻的人都往杂物房那边去了，他握着腰间的匕首不发一言。
偌大的门只剩他一个人守着。
“陈叔。”
陈渠蓦地回头，却被一阵白粉迷了眼，他一手捂着眼睛一手用力挥打，却被麻袋一套又被甩了一棍，晕了。
“不能小瞧小丫头。”他痛得失去意识的时候，只剩下这一个念头渐渐消散。
杂物房那边的骚乱停下来，火势被很快扑灭，昏倒在地的陈渠也被七手八脚地解救了。
他醒过来眼睛被湿糊糊地黏着，眯着眼正听到保险库里传来清点物品的声音。
“万幸啊，一件也没少，都没出闪失。”
“那贼眼光倒是高，撬了锁却什么也没看上。”
游龙的老板亲自过来扶起他，和和气气地递毛巾给他擦脸，“陈先生，您受累了，我喊人请来了大夫，马上就为您处理伤口。”
后面出了事故，前面的场子却并没受到太大波及，只是有人问了几次正场什么时候开。
沈晴与程予那边，两人本来好好的走着，却被突然的混乱冲击到，两人胡乱进了个屋子关好门，外面吵吵嚷嚷，两人缩在隐蔽的室内却心跳一阵阵的无法平息。
程予瞧着沈晴噗嗤一笑，“咱们这样倒像偷偷干了坏事似的。”
沈晴抽出自己的手，她可没忘记自己还在不开心。
“姐姐和许小姐玩的亲近，连带着与许公子也关系甚好。”
程予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是一起吃顿饭而已。”
沈晴的语气却愈发低沉，“我看得出他喜欢你。”
外面嘈杂的人声渐渐平息。
程予静默了一会，她知道现在应该安抚沈晴，告诉她自己想让她放心。
可是，她却偏偏也忍不住，提起了旁的人，“我也看得出穆申卿很喜欢你。”
“不一样。”沈晴转了身，眼圈泛起了浅浅的红。
程予环起手，背向后倚住了紧闭的门，又说了一句残忍的话，“沈晴，现在的境地，已经不能让我们任性了。”
沈晴久久的背对着她，固执地不肯回头，也不肯再说一句话。
程予从她肩头轻微的颤动里看出了她的委屈，然后她又心软了。
她站直身，缓缓走到了小姑娘的身后，双手抬起来环抱住了小姑娘的身体。
沈晴看着环抱在腰上的手，感受着程予的气息暖暖地扑在她耳畔，她一声一声的低哄着，就像对待一个脆弱的婴孩一般耐心，“好了……好了……”
两人离开的太久，穆申卿派来寻她的人在房间外过了两趟。
今晚最大的新闻就是穆申卿唯一一次举牌想要的东西被别人截胡了。
那人站着，苍颜白发，原本无人注意，却紧随着穆申卿之后举起了牌子，全场寂静片刻，穆申卿将手中的号牌随手一掷，台上的人会意，小锤子三敲过后，立刻决定了物件的归属。
红布揭开，台上什么也没有。
那老者点了点头，便有人端着个小匣子放在了空无一物的台上，随后那老者遥遥地对着穆申卿拱了拱手，转身离去了。
外面的一辆车上，柳月搂着两眼无神的何云着急地失声，“阿云，东西没丢，没丢……”
穆家老宅里，伺候的仆人悄悄退了出去，穆老爷子坐在摇椅里慢悠悠地晃着，手指上金光灿灿的缠绕着一条细细的链子。
他眯着眼笑，嘴里叨叨着，来回只有一句话，“浅斟低唱，沉醉温柔乡，走马绕墙，小儿甚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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