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伍出去一趟跑了个空，自家好女儿长大了，原来不是小时候让她在何处候着就乖乖不乱动的年纪了，只是许府的人一再让他放心，保证稍晚些自家的司机必定把小姐好好地送回家，他瞥着偌大的官邸，面上道好，心里却哼了一声。
李妈妈跟在他后面却望了那大门好几眼。
驶离许府时，许府管家的眼神装满热切，看的他浑身难受，李妈妈瞧着他皱紧的眉头好几次欲言又止，只是程伍毫无察觉。直到半路被一个小伙计叫停，将他的车引在了一个茶馆门口，他探出头望了望，看到个长胡子的老头冲着他提了提帽子，他才下了车与那人饮茶去了。
李妈妈随着他一同进了茶馆。
程予和沈晴先后到家，除了跑在前面开门的陈恒和陆尤两位师兄的脚步声延伸在走廊上，并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声音。
“余师兄没回来？”程予犹疑地看了下大门，自家老爹在哪绊住回来晚些她已经习惯了，但是余师兄很少夜不归宿。
陈恒和陆尤相望一眼，打了个哈欠随口道，“他本就是出去逮我们，我们既然回来了，他早晚也会回来的。”
程予想到在游龙的动乱，似乎回座之后便没看见过余师兄了，之后柳梦蝶中途离场，男人们抱憾轻叹不止，又发生了压轴展品不翼而飞事件，而买家卖家却面色不改的对着空气完成了交易，今晚这些事真是让她觉得过于匪夷所思了。
“我在大厅等一等吧，”程予对着他们说道，“你们先去休息。”
沈晴本来就默默地站在她身边，此时也接话道，“我和姐姐一起。”
两个妹妹不睡，他们两个大男人怎么好那么心大地往卧房走，于是也表示，“那就一起等，我们可怕到时候窜出老鼠吓坏了你们。”
他们四个人分别坐在客厅两边，两人中间的桌子上各放一盏烛灯，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陈恒和陆尤一个仰躺一个扑倒的打盹，沈晴和程予也支着头闭目养神。
程予的头往下坠了一下，她猛然睁开眼，扫视了一下大家，烛光跳动了一下，光影在大家的面容上快速的游移又恢复安静。
她的目光停止在沈晴身上，少女屈着手臂伏在桌上，睡颜美好得像是深夜静候绽放的昙花花苞。
沈晴的眉头微皱，似乎烛光晃的她不安稳，程予伸手掩在她的眼眸上方，手掌投下的阴影抚平了她的眉眼。
此时门口传来响动，陈恒陆尤惊醒喊道，“是师兄回来了吗？”
沈晴也睁眼，下意识抬头却不想触到了程予来不及收回的手，来自程予的温度和香气柔柔的覆盖在脸上，她一时怔住不再动弹。
程予看着陈陆二位师兄跑出开门，方才回过神自己按住了沈晴，慌忙收手，沈晴缓缓坐直起来，抬手理了理头发。程予眼神躲闪着，低声道了一句，“对……对不住。”便怕她说什么似的起身看门口。
沈晴却并不言语，眼睛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衣摆。
回来的是程父和李妈妈，他们看着睡的头发凌乱的两个小子鹌鹑似的站在门口，又看到客厅的两个女孩，没好气道，“看看像什么样？回来了都不去睡，在这打坐吗？”
陆尤垂着头回话，“是余师兄还没回来，我们在等。”
程伍沉默了一下，挥挥手，“他比你们让我省心，不会有事，你们这群猴崽子，都去睡吧！”
李妈妈关好门，默默地不说话，似乎也没有把余师兄没回来的事放在心上，或许是根本没听到这回事，她只是看着程予的方向眼神寂然。
此时余师兄在一个小砖房里醒了过来，手臂上的割伤似乎被处理好了，但刺人的痛还是从被包裹的感觉里突显出来。
“小兄弟，你醒啦？”一个男人伸头瞧他。
余师兄看着他瞿瘦的面孔，眼睛透露出忠厚的气息，于是心里添了几分信任，问道，“这是哪里？”
“这里是小鱼湾，我去桥头那接我娘回来看到你倒在我家门口，就和我娘一起把你扶进来了，”那男人说完又往房间外招呼道，“阿杏，倒水来，这兄弟醒了。”
屋外并没有人应声，可小小的布帘轻轻一掀，一个衣着朴素的妇人端着一个茶壶和一个茶碗进了屋子里。
“娘和小周已经睡了。”她倒了杯水递给余诚怀，眼神平淡，语气也没有什么责怪，只是短短一句，那男人摸摸头嘿嘿一笑，声音轻了几分，“是我嚷大声了。”
“你也睡吧，明天还要出船。”唤作阿杏的妇人收了碗，挨着另一侧墙壁坐下，就着烛火拿起了针线，将男人换下的衣服寻出破口缝补起来。
男人和余诚怀解释道，“我家地方小，你受伤了你睡床，我和阿杏在旁边用凳子搭了一张床。”
余诚怀十分感激，想挣扎着起来趁夜色离开，却被那男人按住了肩膀，真切道，“小兄弟，别觉得麻烦了，外头的事丢到明天吧。”
这话说服了他，那些追他的人说不定就在外面徘徊，这家人好心收留他，自己若是连累了他们，那岂不是糟糕。
男人在简易的榻上躺下，很快呼吸均匀。
黑暗中，只有壁角的一抹烛光悄无声息，妇人清瘦的身形捏着针上下穿行，细线扎过布料的声音悉悉索索的悦耳。
不多时，她缝好了一件衣裳，折叠妥当后，又抽走了床尾另一件带血的布衫，余诚怀知道那是自己的衣衫，有些不好意思的悄声道，“婶子，你别管那脏衣服了。”
“不多这一件。”妇人依旧短短一句话，手上动作也让人无法继续说出拒绝的话来。
缝好了衣衫放到床上，那妇人揉揉眼，似乎知道他没睡，合着眼问道，“你是哪家的？”
“家师姓程。”
那妇人睁眼，又问了一句，“你家和陆家……”
“有亲。”
妇人的影将烛火掩住，她默然半晌，便仍往那壁角走去，每走一步，那光影便明暗一分，直至坐下，余诚怀瞧见了她注视烛心的眼眸，那里面也有另一颗火芯子在颤动。
那妇人却凑近那光，呼的一声，眼中的光与眼外的光俱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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