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振已经沉默了半个小时了。
是狐之助告诉我的,它很坏心眼地计了时,悄悄跟我说这就叫作“石化”。
美杜莎的注视对刀剑也有效么?——等等,我可不是那种美人啊。
我知道应该是我说错了什么话,可就像无论鹤丸国永怎样义愤填膺、他们怎样小心翼翼,我都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哪里做错一样,现在也不清楚到底是哪句话不对。
可能是我太笨了吧,看不出他们尽善尽美的做法中隐藏着什么缺口,明明就结果看来这不是无人受伤么?即便中途有什么差错,想必也能够忽略不计。
“又过十分钟了,小鹤大人。”狐之助代替空掉的纸杯贴住我的手心,似乎是想给我暖手,它区别于普通狐狸的毛茸茸大脑袋晃了晃,更靠近了我一点,“再过一个小时,就是吃饭时间啦!”
啊,吃饭时间……今天也要去餐厅么?鹤丸国永不在,我能坐在谁身边呢?
要是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是不是有点太过悲凉……?不,要是被排挤到那种地步的话,我就没有去碍他们眼的必要了吧。
“小鹤殿下。”一期一振终于完成了从石头到刃的进化,开口道,“今天……只有今天也好,能不能坐在我身边的位置呢?”
嗯?我刚才把心里想的说出口了么?
我轻轻咬了咬舌尖,道:“可以,但是为什么?”
“我是您的近侍。”一期一振说,“理所应当更亲近……这样也方便一些。”
他说的方便,究竟是方便做什么呢?
我想要问点什么,一期一振却自顾自收回了刚才的话。
“——不,不对,抱歉,我说错了。”他按了按额头,道,“我并不是因为近侍的身份才……我,我是想更亲近您一些,是我自己这样想的。”
我听着你现在的话才像是说错了。
一期一振还在继续说:“我没有被威胁,没有被其他人强行要求,我不是为了从您身上得到什么才、不,我是为了得到您的原谅才……”
他的语句有些混乱了,听得我稍微蹙起了眉,他闭了闭眼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一些,最终讲出的话语却依然宛如梦呓。
他说:“我想站在您这一边……请别丢下我。”
我明明待在这里未曾离去,所谓的“丢下”从何言起?
我轻轻叹了口气,示意狐之助暂时离开,站起身对他伸出了手。
如那夜对三日月宗近做过的那般——这次隔着鹤丸国永羽织的衣袖,只有指尖稍微触碰到了他的脸庞。
“……”与三日月宗近不同的是,我从他的灵核中探查到了不该存在的气息。
不知道我的表情是不是很可怕,但一期一振的身体稍微僵了一下。
将那一缕暗堕气息捉出来毁去,还好我对这类气息足够熟悉,这身灵力也还算有用,要知道这个本丸可没办法去请求时政帮忙。
“一期一振。”出口的语气实在有些过冷,我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稍微顿了一下,却也不准备改变,“你在想什么,和我说一下吧。”
我不觉得这是从其他地方沾染而来的暗堕气息,再怎么说深入到灵核也太过分了,而昨日……至少在昨天晚饭时间,他都还没有被暗堕所侵扰。
没有污染,没有弑主的“因果”,我只能认为是他自身意志的动摇……这里归根结底是个暗黑本丸,净化后再生成暗堕也并非全无可能。
可我实在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这样。
一期一振道:“……您在生气吗?”
你们好像都很喜欢问我这个问题啊。
要说的话,是有在生气吧——对我自己,毕竟作为你的临时审神者役,让你产生暗堕是我的过失。
“你不想说么?”我倒也理解,毕竟要对我这种人敞开心扉地交流也太过困难了,从之前愿笺的事我就知道了——于是我从记忆中找出了一个他们应该会喜欢的方式,“那,要和我契约么?”
三日月宗近用过的方法,言灵的约束——我并不是非要他事无巨细地告诉我,我也不准备掌控他的思想,可暗堕不是那么轻松的东西,至少我要找到让他崩溃的原因,避免以后再出现相同的情况,即便没能避免也要能及时察觉。
我想想……以什么为交换呢?
如果是昨日之前,我应该会直接在天平的这边放上我的性命——全身上下也只有这条命稍微有点价值,大概能与他的秘密相抵,可我已经与鹤丸国永约定过未来,没有为此毁约的打算。
啊,有了。
“你想要多少血?”我放开手,准备脱了外套去拆绷带,“比起其他的,这个会有点用——”
“不、没有这种必要!”一期一振终于回神,他握住我的手腕阻止了我的动作,一瞬收紧又迅速松开的手指微微颤抖,“不需要那种事——不需要的,我会告诉您、我会和您说的。”
“所以,请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难以理解。
我眨了眨眼,听着他说出的话语——总归还是之前我疑惑的那些,奇怪的歉疚,奇怪的悲伤,奇怪的慌乱。
“这很奇怪。”我如实评价,“我大概了解你的想法了……可我无法理解。”
一期一振:“……什么?”
“我不觉得你们一定要和我亲近,也不觉得你们对我有什么亏欠,在我看来,你们的表现都很奇怪。”我微微偏移了视线,对他诉说自己内心的想法同样让我有些羞耻,“——并不是说我讨厌你们、不想和你们亲近的意思,只是你们的动机让我感到疑惑。”
身份问题我强调过很多次,兴许稍微能够认定这份态度并非……至少并不全是出于那份误会,而既然知道了我并非“鹤丸国永”,那么无论我是审神者还是付丧神,是人类还是刀剑,都没有被好好对待的必要。
“不过,我明白了一点——原来在你看来,这种事等同于‘伤害’吗?”我歪了歪头,“这点我可以告诉你,是你认知错误了。”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是你告诉我能用这身灵力作为筹码换取好处的,怎么现在开始犯傻了?
……其实没什么不同,用血肉换取(供给本丸的)灵力也好,用伤口和疼痛换取(给大家的)自由与幸福也罢,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的吗?只要此身还留有一丝余温,痛苦便如影随形,我已经习惯了,所以在你最开始给出提示的时候才能那样熟练地挖开伤口、砸出裂隙。
被伤害也好,付出得不到回报也罢,明明都是理所当然应该如此的事——毕竟受伤的是我,难道还能指望有人对我还以爱么?未免太过痴心妄想。
“我没有被你、没有被你们伤害哦。”我据理力争,“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天守阁的居住环境其实没有药研说的那么糟糕,我还能看到光。”
没有扼紧脖颈的锁铐,没有刺穿身体的长针,没有烧灼心肺的毒药,甚至还有好吃的饭,这怎么能算是伤害呢?
“你们多少有些温柔过头了吧。”我说,“为了无关紧要的事纠结到这种程度……有点笨呢。”
一期一振被我说得哑口无言——嗯,大概吧,只是不知为何,他身体颤抖的幅度好像更大了。
……是着凉了吗?我开始思考他刚才给我的小毯子能不能给他披上。
“小鹤殿下。”一期一振道,“我……我并不是、我——”
数次意图说话,数次放弃开口,水蓝色头发的青年咬了咬牙,如断电的收音机般突兀安静下去。
“……我大概,真的是很笨吧。”他放下手臂,再开口时语气中带了几分挫败,“我不会再让暗堕产生了,小鹤殿下,请允许我在您身边,至少此时此刻。”
我眨了眨眼。
“不用对我说敬语哦。”对于他异常坚定的注视,我不太习惯地垂眸,又觉得这句话该好好看着他来讲,“还有——”
“不用太在意暗堕的事……只要你愿意靠近我,就不可能会‘被丢下’啊。”
反正只要你在我眼前,我就会来救你的。
……
谈话告一段落,确定一期一振身上真的没有任何暗堕气息重新滋生,我便暂时放下了心。
今日的文件和报告已经解决,中途的小插曲耽误了一点时间,我不确定五虎退他们是不是真的有在等着我,可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不希望让他们等太久。
床铺方面一期一振完全包揽,他拒绝我拿任何有些重量的东西,拜托狐之助帮我收拾东西。
可我实在没什么要收的。
这么多天过去,属于我的东西也只有那个坏掉的衣饰的碎片和五虎退给我的糖而已。
狐之助把审神者的印章收进了它随身的小兜里,说是这样一来之后我在房间里盖好文件、由近侍提交就可以,我以后就不用跑上跑下,可以好好养伤。
说是帮忙搬,其实药研藤四郎在今天近侍更替的时候把那个刀剑用终端给了一期一振,因为有储物功能,倒也不用他当真抱着折叠好的床铺被褥出门,确定过要带的东西都拿好了之后,他向我伸出了手。
“请牵我的手吧,小鹤殿下。”一期一振这样说着,却是主动拉住了我的手。
预想之外的动作,让我不禁有些瑟缩。
但是,没有想要挣脱的意思。
“……谢谢。”
如此道谢后,迈出脚步。
明明只是在本丸中的不同建筑间迁移,却像要赴往一场远行。
粟田口的部屋在哪里呢?从那里的窗口看出去,还能看见那株万叶樱吗?
我的视线从一期一振牵着我的手上移至他的侧脸,模糊的色块反映不了他的神情,目光定格几秒,便看向天空。
以后还会不会再回到天(牢)守(笼)阁呢?
……这种事,也不由我决定。
if线本丸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做好“区分”,小鹤本来就没有和其他刃实际相处过,现在一看重要的“同伴”似乎和过去的其他人做法相似,他自然认为理应如此)
而且因为做这种事的是刀剑们,他连“这种事不对”的想法都不会有)
评论!(放歌)的!(没声音)事情!(放歌)就!(没声音)拜托!(戴耳机)你们了!!!!(聋了)
彩蛋是一期一振的想法)
这个本丸的一期心理状态也不太好(目移)
彩蛋试阅:
[没有被原谅的可能。
昨夜,那位鹤丸国永对伊达组的提问给出的答案,竟然并非平静温柔的安慰,而是相当冷酷的判决。
没有被恨,没有被讨厌,不会被原谅。
——没有赎罪的可能。
……
一期一振是知道的,他也明白其他人的想法,他们都清楚这一切归根结底不能将罪孽和错误算到谁的头上,硬要追根溯源的话,明明是这个本丸和那个本丸的审神者的错。
可是,哪怕理性能够如此定论,感情却难以接受。
因为小鹤的血是真实的。
……
——暗堕产生的原因并不难猜,悔恨会让人想要燃尽自身。
一期一振询问小鹤是否记忆有损,是出于自身经历的担忧,他曾经被烧毁又被重锻,至少来到本丸时,烧毁之前的记忆都消失了。
多少有过迷茫与彷徨,他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模样,正如小鹤不承认自己是“鹤丸国永”一样,他兴许也有疑惑过自己是否还能算是“一期一振”……但粟田口家的刃足够多,哪怕是在这个最后被判定为“暗黑本丸”的地方,他也是被期待的——作为“哥哥”,作为“稀有的四花太刀”。
他不想让任何人失望。
……
他抱着失去意识,甚至失去人身的弟弟们,恐慌竟然在某一瞬间超过了恨意。
我、究竟做好了什么?我存在的意义,身为“哥哥”的这具身体,是否已经崩毁了?
我还有活着的必要吗?
——斩杀渣审的是三日月宗近,可动手的有三人。
除了膝丸之外什么都不在乎的髭切,为了所有的一切领头反抗的三日月宗近,以及为了证明存在、为了复仇而加入的一期一振。
无论如何,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此身是作为何物而存在——我是“哥哥”。
他看着五虎退苍白如死的面庞,看着药研藤四郎盛着担心与忧虑的紫眸,仇恨的怒火充满空落的心脏。
他的爱并不是虚假的泡沫,与弟弟们的相处绝非“身份”制约下的不可抗力,他知道弑主的后果,也清楚灵魂深处滋生的污秽难以消除。
暗堕这种东西或许不适合高贵的皇室御物吧,但我是哥哥。
……
是我伤害了你。
他强调,是我伤害了你,是这个本丸的我,不是历史上的一期一振,不是那个本丸的一期一振,是我伤害了你。
是我让你失望了。
……
〖只要你愿意靠近我,就不可能会“被丢下”啊。〗
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呢?
一期一振牵着那只冰凉的手,闭了闭眼。
……明明只要靠近,就不会被拒绝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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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太过温柔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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