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礼拜,尤娜几乎没怎么出门。她和菲利普沉浸在改造蜘蛛尾巷18号的巨大工程里。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像冰冷的蛇缠绕在脖颈。她总觉得窗外或门缝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她甚至开始怀疑,那天看到的黑衣小孩,是不是这栋破房子本身滋生的某种怨灵。
然而,父女俩的努力是卓有成效的。当最后一块斑驳的旧墙皮被铲掉,刷上温暖的米黄色油漆;当柔软的、带着淡淡洗衣粉香气的米黄色沙发被摆放在壁炉前;当菲利普心爱的、擦得锃亮的厨具和烤箱在焕然一新的厨房里各就各位;当尤娜心爱的蓝风信子在擦拭一新的玻璃花瓶里亭亭玉立,散发出淡雅的清香……一种名为“家”的温暖气息,终于艰难地在这座废墟里生根发芽,顽强地对抗着巷子外弥漫的阴冷和腐朽。
尤娜的小卧室简单却温馨。墙上挂着菲利普送她的旧吉他(她还没学会弹),书架上分门别类地放着她珍爱的童话书和《X战警》漫画。菲利普答应她,等她再大些,就给她买那些厚厚的、带着油墨香的世界名著。空间虽小,却足够她蜷缩在书桌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但现在,尤娜完全静不下心。她抱着莱姆斯送她的那只头大身小、眼睛一高一低、肚子上打着补丁的棕色小熊,在狭窄的床上烦躁地翻来覆去。搬到蜘蛛尾巷整整一周了,她还没踏出过家门一步。那个黑衣小孩的影子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她必须出去,必须找到他!弄清楚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焦躁像无数只小蚂蚁啃噬着她的心。她猛地坐起身,抓起床头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牛仔夹克套在身上。
“尤娜,你要去哪里?”菲利普的声音伴随着煎蛋的滋滋声从楼下厨房传来。
“爸爸,我想出去逛逛,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尤娜一边大声回答,一边像阵风似的冲下了狭窄的楼梯,拉开那扇新刷过漆、但依然吱呀作响的门,一头扎进了蜘蛛尾巷阴冷的空气里。
直到冲出房屋间那条散发着恶臭的狭窄缝隙,尤娜才敢大口呼吸。但巷子外的空气也好不到哪里去,混杂着河水的腥气和远处废弃磨坊飘来的铁锈味。她裹紧了夹克,一边走,一边仔细打量着这个囚笼般的地方。破败的砖房像一群醉汉东倒西歪地挤在一起,不远处,那条被当地人称作“污水河”的河道泛着油腻的、令人作呕的暗绿色光泽,河边矗立着一座废弃的巨大磨坊,一根锈迹斑斑的烟囱如同指向灰暗天空的、沉默的墓碑。
再往前走,是一个被彻底遗忘的旧游乐场。荒草疯长,几乎淹没了锈蚀的秋千架和跷跷板。只有两个孤零零的铁秋千和一高一矮两根单杠,还顽强地矗立在荒芜之中,诉说着曾经可能存在的、短暂的孩童笑声。尤娜在一个还算完好的秋千上坐下,轻轻晃荡着,目光投向污水河对岸。
那里,河岸上方,竟然奇迹般地生长着一棵巨大的橡树。虬结的枝干苍劲有力,深褐色的树皮沟壑纵横,在周围一片灰败的工业废墟中,显得格外突兀又充满生命力。这顽强的绿色让尤娜心头微微一动。她利落地跳下秋千,几步助跑,像只灵活的小猴子,三两下就攀爬到了粗壮的树干上,找了个舒服的枝桠坐下。
从这里望出去,视野开阔了许多。蜘蛛尾巷蜷缩在低洼处,像一片肮脏的伤疤。而对岸,科克沃斯镇地势稍高的另一个区域,一排排红砖房虽然也透着陈旧,但至少干净整齐,窗明几净。她甚至能看到其中一户人家的后院,一个金发男人正和一个金发小女孩一起在烧烤架前忙碌,炭火的烟气和食物的香味似乎隔空飘来。一个红头发的小女孩正窝在妈妈怀里撒娇,女人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意。阳光似乎都格外偏爱那片地方,将那里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幸福、安宁……这些词汇像细小的针,轻轻刺着尤娜的心。蜘蛛尾巷和那里,一个地狱,一个天堂。
“唉,”她沮丧地叹了口气,小脑袋耷拉下来,“这么大地方,要怎么找那个小孩呢?”人海茫茫,她连对方是男是女、长什么样都只记得一个模糊的轮廓。难道真要挨家挨户去敲门问?那估计会被当成疯子赶出来。她烦躁地在树干上倒挂金钩晃荡了两圈,最终还是索然无味地滑了下来,一屁股坐在枯黄的草地上,托着腮帮子,愁眉苦脸。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从不远处的灌木丛后飘了过来。
尤娜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她屏住呼吸,循着声音,小心翼翼地拨开低矮杂乱的灌木枝条。
一个瘦小得惊人的男孩蜷缩在灌木丛后的阴影里。他把脸深深埋进膝盖,单薄的肩膀随着哭泣而剧烈地抽动着。他看起来比尤娜小得多,大概只有四五岁,瘦骨嶙峋,像一根发育不良的豆芽菜。身上穿着一件又长又大、明显是大人淘汰下来的破旧黑色外套,里面套着一件样式古怪、洗得发白、还带着蕾丝边的女式衬衫!破旧的裤子膝盖处磨出了大洞,沾满了污泥和草屑。这身不伦不类的打扮,在这荒凉的背景下,显得既滑稽又透着一股心酸。
一股强烈的同病相怜感瞬间攫住了尤娜。这画面,让她想起了在兰盖夫尼小镇被那些坏孩子堵在角落、孤立无援的自己。她几乎没有犹豫,就蹲下身,尽量放柔了声音问道:“嘿,小弟弟,你还好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呆在这里?”蓝绿色的眼睛里,盛满了真诚的关切。
男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抬起了头。蜡黄的小脸上,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红肿的巴掌印。他瘦削的脸颊上几乎没有肉,显得那双乌黑的眼睛格外大,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幽暗湖水。高挺的鹰钩鼻下,是一张几乎没有血色的薄嘴唇。此刻,这双乌黑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惶和警惕,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留着短发、穿着男孩夹克的陌生人。
尤娜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连忙放软了语气,小心翼翼地解释:“你别怕,我绝对没有什么恶意的。你先起来,地上冷,你一直坐着会感冒的。”她说着,伸出手,想扶男孩起来。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男孩手臂的刹那——
“别碰我!”男孩像是被烙铁烫到一样,发出一声尖锐的、充满恐惧的嘶喊,同时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推!
尤娜完全没料到对方反应如此激烈,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向后踉跄几步,脚下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狠狠一绊!
“啊!”她惊叫一声,身体失去平衡,重重地侧摔在地!额头不偏不倚,猛地磕在了旁边一块尖锐的石头上!
剧痛袭来!温热的液体瞬间顺着额角流下。尤娜眼前一阵发黑,下意识地伸手捂住剧痛的额角。黏腻、温热的触感沾满了手指。她把手拿到眼前一看——鲜红的血!
“啊!”这次是男孩发出的惊恐尖叫。他看到尤娜指缝间涌出的鲜血,看到那刺目的红色迅速染红了她白色的衬衫领口,小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惊恐得语无伦次:“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他想解释,想靠近,却又害怕得不敢动弹,只能徒劳地伸着手,带着哭腔,结结巴巴,像个做错事被吓坏的孩子。
尤娜捂着火辣辣剧痛的额角,心里最初确实涌起一股被无辜推搡的恼怒。但当她看清男孩眼中那深不见底的恐惧、惊慌和手足无措的愧疚时,那点恼怒像阳光下的薄冰,瞬间消融了。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在悬崖边遇到莱姆斯时,也是这样充满戒备和攻击性。
她忍着痛,挣扎着想坐起来。男孩见状,终于鼓起勇气,跌跌撞撞地冲过来,用那双瘦小得惊人的手,用力地、几乎是拖拽着,把尤娜搀扶到旁边一棵相对干净的大树下靠着。
尤娜松开捂着伤口的手,额角还在汩汩地渗血。她毫不在意地用还算干净的左手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结果反而把血糊得半边脸都是,看起来更加狼狈滑稽。她对着惊恐万状的男孩,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尽管这个笑容因为疼痛而有些扭曲:“我没事,真的。”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又不是第一次受这种伤了,很快就会好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说完,她竟直接伸手,“嗤啦”一声,利落地从自己那件白色衬衫下摆撕下一条长长的布条。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她忍着痛,摸索着伤口的位置,将布条一圈圈缠绕在额头上,在脑后打了个结实的结。这下,她额头上顶着个染血的“头巾”,半边脸糊着干掉的血迹,配上乱糟糟的短发和沾着草屑泥土的夹克,活脱脱一个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小伤兵。
男孩看着她的样子,眼中的恐惧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不知所措。
“不过你也太狠了吧,”尤娜包扎好,活动了一下脖子,看着男孩,故意用一种半是埋怨半是调侃的语气说,“我只是想帮忙而已,我又不是小红帽里的大灰狼,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
男孩被她看得有些窘迫,下意识地别过脸去,紧抿着几乎没有血色的薄唇,小小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
尤娜盯着他别扭的侧脸看了几秒钟,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点无奈和释然:“喂,我说了,我不怪你。”她指了指自己头上那个可笑的包扎,“你看,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不是吗?”
男孩猛地转过头,乌黑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他怔怔地看着尤娜脸上那混合着血迹、泥土和真诚笑容的小脸,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那双蓝绿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天光下,清澈得像雨后的湖泊。
“小弟弟,”尤娜往前凑了凑,声音放得更柔和,“我们这也算……嗯,不打不相识,对吧?那么,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她歪着头,眼神里带着真诚的询问。
男孩似乎被她的态度和那双眼睛蛊惑了,嘴唇嗫嚅了几下,一个稚嫩又带着点沙哑的声音,低低地飘了出来:“西……西弗勒斯……斯内普。”
“西弗勒斯?”尤娜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有点拗口,但有种奇特的韵律感。她看着男孩蜡黄小脸上那双乌黑、此刻带着一丝怯生生期待的眼睛,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油然而生,让她很想把这个瘦弱得像片小树叶的男孩揉进怀里好好安慰。但她忍住了,怕再次吓到他。
“西弗勒斯,可以这样叫你吗?”尤娜试探着问,看到男孩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她脸上绽开一个更灿烂、更友善的笑容。她伸出右手——那只刚刚擦干净血迹、还带着点泥土的手,伸到男孩面前:“西弗勒斯,我叫尤娜,尤娜·斯塔克,很高兴认识你!”
“尤娜?”西弗勒斯下意识地重复,乌黑的眼睛猛地睁大了,里面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他脱口而出:“你……你是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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