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娜早已洗过澡,盘子里的吐司只剩下孤零零的一片。她慢条斯理地吃完,捧起那杯已经凉透的热可可,一口气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滑入胃里,让她因信息过载而有些昏沉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安静。她窝进沙发,蜷起双腿,目光落在茶几上那本薄得可怜的书上——菲利普多年前在兰盖夫尼小镇买的英国菜谱。她随手拿起,指尖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分量,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吐槽:果然是大英帝国的料理,连菜谱都透着股“简约”风。
她漫不经心地翻着泛黄的纸页。惠灵顿牛排的图片金黄酥脆,约克郡布丁蓬松诱人,烤牛肉泛着油润的光泽;康沃尔馅饼和黄油酥饼也精致得让人食指大动。这些菜肴,菲利普无一不精。尤娜常想,如果爸爸不做烘焙师,凭着这一手好厨艺,去任何一家高级餐厅当主厨都绰绰有余。
但菲利普是英国人,除了节日,日常餐桌却少见英国菜的身影,更多的是精致的法国料理。原因无他,只因艾莉丝钟爱法餐。尤娜曾无数次想象,爸爸对妈妈的爱该有多深沉厚重,才能经年累月地记住她的喜好,为她烹制喜爱的食物,哪怕人已不在。
“你在看什么?”一个带着湿气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尤娜抬起头,西弗勒斯已经洗完澡出来,穿着那件尤娜五岁时的纯黑色旧睡衣。睡衣对他来说还是略大,袖口盖过了半截手掌,但正如尤娜所说,样式简单中性,没有任何女气。他湿漉漉的黑发紧贴着头皮和脸颊,水珠顺着发梢滴落,让他看起来像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瘦弱的小黑猫。他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尤娜手中的书,疑惑地问:“你是肚子饿了吗?”他的声音因为刚洗过澡而带着一丝沙哑,但比之前放松了许多。
“我胃口小,吃了吐司和热可可就饱了。看这个只是无聊打发时间。”尤娜随口回答,目光却落在西弗勒斯还在滴水的头发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西弗勒斯!头发没干会感冒的!跟我上楼,我去拿电风吹给你吹干!”她不由分说地站起身。
西弗勒斯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愣,顺从地跟着她走上狭窄的楼梯,来到尤娜的小房间。当尤娜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模样古怪、拖着长长电线的黑色物体时,西弗勒斯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上下打量着:“这……能吹干头发?”
尤娜看着他警惕又好奇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她二话不说,直接按下开关。
“嗡——!”强劲的热风伴随着轰鸣声猛地喷向西弗勒斯的脸!
“哇!”西弗勒斯吓得猛地往后一跳,差点撞到身后的书桌,惊魂未定地瞪着那个发出怪兽般噪音的东西。“虽然是爸爸淘来的二手货,”尤娜得意地挑眉,关掉了电风吹,“不过风力还是很强的。快坐下,我来给你吹头。”西弗勒斯立刻摇头,下意识地抗拒这种被照顾的感觉:“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尤娜却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将他按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霸道:“没事,你比我小,照顾弟弟是我这个做姐姐应该做的事啊。”这是她心底藏了很久的愿望。她羡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家庭,就像今天在河对岸看到的那户人家,嬉笑打闹,互相依偎。她渴望有个弟弟或妹妹,填补那份深入骨髓的孤单。
西弗勒斯被她按着,小声地、带着点不服气地嘟囔:“谁是你弟弟?你不一定比我大呢。”
尤娜正准备再次打开电风吹,听到这话,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故意上下打量他:“你看样子应该五岁吧,不是弟弟是什么?妹妹?”
“我看你该去配眼镜了!”西弗勒斯像是被踩了痛脚,猛地转过头,乌黑的眼睛里燃起羞恼的火苗,声音拔高,带着一种急于证明的急切,“我七岁了!”
“什么?!”尤娜的动作瞬间僵住,电风吹差点脱手。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小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男孩,“你和我同岁?!”这怎么可能?他的体型看起来明明比她小了一圈!
“唯一知道我年纪的人现在和你父亲在医院。你想要我怎么证明?”提到医院里的艾琳,西弗勒斯眼中的火光瞬间熄灭,蒙上一层深重的忧虑和黯然,声音也低了下去。
“对不起。”尤娜看到他黯淡下去的眼神,心头涌起歉意。她打开电风吹,调成温和的风力,手指轻柔地拨弄着他湿冷的黑发。热风拂过发丝,也带来她温软的安慰:“你放心,有我爸爸在,你妈妈不会有事的。”
“嗯。”西弗勒斯低低地应了一声,没再说话。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书桌上那个小小的木质相框上。照片里,年轻的菲利普·史密斯笑容温暖,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婴儿闭着眼,小拳头紧握着,睡得不太安稳——那应该是刚出生的尤娜。而站在菲利普身边的女子……西弗勒斯的目光凝固了。
她看起来非常年轻,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身形纤细,站在高大的菲利普身边更显娇小。她有着惊人的美貌,如同精心雕琢的瓷娃娃,一头浓密的黑色卷发,蓝绿色的眼眸如同风暴后诡谲平静的海洋。但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却盛满了与菲利普灿烂笑容格格不入的空洞和漠然,仿佛灵魂被抽离,只剩下一个精致却冰冷的躯壳。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西弗勒斯立刻认出了那双和尤娜一模一样的蓝绿色眼睛——尤娜的妈妈。可是,为什么搬来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她?父母离婚了?还是……她已经不在了?
尤娜关掉电风吹,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她看着西弗勒斯被吹得蓬松顺滑、如同黑缎般的头发,再摸摸自己依旧乱糟糟的短发,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小小的嫉妒。她刚想说什么,却顺着西弗勒斯的目光,看到了桌上那张照片。
她走过去,默默地拿起相框,在西弗勒斯身边坐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玻璃表面,拂过照片上艾莉丝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她的声音平淡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没有一丝波澜:“这是我刚出生没多久拍的全家福,也是我们家唯一一张全家福。”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艾莉丝空洞的眼睛上,“这是我妈妈,艾莉丝·斯塔克。半个月前,她在兰盖夫尼小镇海边的高塔上跳了下去,自杀了。”
西弗勒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他屏住呼吸,看着尤娜平静得近乎冷酷的侧脸,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尤娜和自己一样,经历过无法言说的黑暗。而施暴者,很可能就是照片上这个美丽却冰冷的女人。
他犹豫着,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想她吗?”
尤娜没有立刻回答。她转过头,望向窗外。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蜘蛛尾巷,远处废弃磨坊巨大的烟囱轮廓在灰暗的天幕下如同沉默的怪兽。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西弗勒斯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说假话的话,我会说想。但真话……就是我不知道。”
她的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框边缘,眼神飘向更远、更深的黑暗:“实话告诉你,她恨我。恨到想杀死我。杀不死我,为了摆脱我,她选择了死亡。”尤娜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西弗勒斯敏锐地捕捉到那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她把我当成怪物,但她何尝不也是我心中的怪物。”
说出这些压在心底最沉重的话,尤娜感觉胸口那块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丝。她长长地、无声地吁了口气。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身边穿着黑色睡衣的西弗勒斯,一个模糊的轮廓突然与记忆深处某个画面重叠——那个在她搬来第一天,站在窗外阴影里的孩子!
尤娜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如同冰锥刺向西弗勒斯:“西弗勒斯,”她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吧?我搬来的第一天,你是不是站在我家窗外偷看?”她微微前倾身体,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你看到了什么?”
西弗勒斯的心猛地一沉。尤娜眼中的信任和温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审视和警惕。他感到一阵难堪的羞愧,自己确实像个窥探别人秘密的小偷。他讪讪地低下头,不敢看尤娜的眼睛,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的……我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不过那时我没有看到你的脸……我只看到……你把玻璃复原了。”
“所以……”尤娜的声音更冷了,带着一种被侵犯的寒意,“从那时候起,你就一直偷窥我家,想要知道我身上的秘密,是吧?”她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展示的标本,那些她拼命想要隐藏的“古怪”,在别人眼中成了猎奇的对象。
西弗勒斯的头垂得更低了,沉默像沉重的石头压在两人之间。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是。”巨大的羞耻感几乎将他淹没。
尤娜看着他这副承认错误的样子,嘴角忽然勾起一个近乎怪异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暖意,只有一种冰冷的、破罐破摔的决绝。她站起身,将手中的相框高高举起,在西弗勒斯惊愕的目光中,猛地松开手!
“啊!”西弗勒斯下意识地惊叫一声,猛地缩起双腿,眼睁睁看着那承载着破碎过往的相框朝着地板直直坠落!
“啪嚓!”预想中的四分五裂并没有发生。相框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相框本身完好无损,但里面覆盖照片的那层玻璃,却瞬间裂开了无数道狰狞的蛛网纹路!
尤娜缓缓蹲下身,面无表情地将手覆盖在碎裂的玻璃上。西弗勒斯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
一股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暖流似乎从尤娜的掌心流淌出来。在两人惊愕的注视下,那些纵横交错的裂痕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开始飞速地弥合、消失!几秒钟后,玻璃光洁如新,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害怕吧!”尤娜猛地收回手,抬起头,对着西弗勒斯露出一个近乎挑衅的、带着绝望和自嘲的冷笑,“这就是我古怪的力量!属于我这个怪物的力量!”她猛地闭上眼睛,身体微微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她等待着,等待着预料之中的尖叫,等待着惊恐的逃离,等待着“怪物”的标签再次被狠狠贴上。好不容易在这个地狱般的蜘蛛尾巷遇到一个可能的朋友,难道又要以这种方式结束吗?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带着尖锐的痛楚。
然而,预想中的尖叫和逃离并没有降临。
黑暗中,她只感觉一只微凉、带着薄茧的小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头顶。那动作有些迟疑,有些笨拙,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的头轻轻按向一个同样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肩膀。
西弗勒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动作生涩得像第一次学步的幼童。他另一只僵硬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在尤娜的后背上。
然后,那个带着点沙哑的、属于七岁男孩的、无比清晰的声音,如同划破黑暗的微弱星光,清晰地传入尤娜的耳中:
“你不是怪物。”
“你和我一样。”
“你是巫师。”
“我是你的同类。”
尤娜猛地睁开了眼睛,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中骤然收缩。她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她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巫师?你在开玩笑吗?”她抬起头,试图在西弗勒斯脸上找到一丝戏谑的痕迹。
“我没有开玩笑!”西弗勒斯急切地反驳,乌黑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找到同类的热切光芒,“你使用的就是魔法!你和我妈妈一样是女巫,我是男巫!这没什么不好的,根本不用害怕!”他热切地看着尤娜,期待着她恍然大悟、欣喜若狂的表情。他以为她会像自己当初知道魔法世界存在时那样兴奋。
然而,尤娜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她像一尊突然被石化的雕像,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连眼珠都忘记了转动。蓝绿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不是惊喜,而是巨大的震惊、茫然,以及一种……西弗勒斯完全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恐惧和抗拒?
西弗勒斯困惑地皱起眉,试探性地伸出手,想在她眼前晃一晃。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尤娜睫毛的刹那——
“啪!啪!啪!”
尤娜突然用力鼓起掌来!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她脸上瞬间堆满了夸张的、近乎亢奋的笑容,眼睛瞪得溜圆,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天哪!太棒了!没想到我居然和我的偶像猩红女巫一样是女巫!真的太酷了!”她跳起来,手舞足蹈,仿佛听到了天大的喜讯。
西弗勒斯彻底懵了。猩红女巫?那是谁?巫师界有这号人物吗?他搜肠刮肚,从妈妈那里听来的关于魔法世界的知识里,完全没有这个名字。他一脸茫然地看着尤娜,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路。
尤娜根本没注意他的困惑,兴奋地冲到书架旁,抽出一本翻得有些卷边的漫画书,激动地指着封面上一个穿着紧身红黑制服、披着猩红斗篷、眼神凌厉的红发女人:“就是她!猩红女巫旺达!她是变种人里最厉害的!但同样也是危险的存在!”尤娜的声音带着一种狂热的崇拜,“她的混沌魔法直接导致变种人的人口从百万人缩减成几百人!有着毁天灭地的超级力量!”她一边说,一边挥舞着小拳头,仿佛自己下一秒也能搓出混沌魔法球。
她猛地转向西弗勒斯,眼睛亮得吓人,充满了不切实际的憧憬:“西弗勒斯!你说有这样的巫师存在吗?那我是不是以后也能学得像旺达一样拥有这样的力量?”她似乎完全沉浸在了漫画英雄的强大设定里。
西弗勒斯看着尤娜兴奋得发红的小脸,额角滑下三道看不见的黑线。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试图把尤娜从漫画的狂想中拉回来:“我……我不清楚巫师界有没有这样的人。不过巫师界的巫师应该和你看的漫画不一样。”他担心尤娜被这种夸张的力量设定误导,对真实的魔法世界产生可怕的误解,甚至把自己想象成那种动辄毁灭世界的存在。
“这样吗?”尤娜脸上的兴奋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像被戳破的气球,失望地撇撇嘴,“真可惜,我还以为巫师们都和旺达一样,毕竟都是巫师。”她随手把漫画丢回书架,兴趣索然。
西弗勒斯内心疯狂吐槽:开玩笑!巫师界要真有这种随手灭世的大佬,早就被国际巫师联合会全球通缉外加最高警戒了!这种人不仅是巫师界的灾难,更是整个麻瓜世界的威胁!而且,这么恐怖的力量,恐怕连被公认为当代最伟大的白巫师邓布利多校长都不是对手吧?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让尤娜少看这些不着边际的漫画,免得她真把自己代入进去,哪天心情不好就想着搓个混沌魔法毁灭世界。
“西弗勒斯,”尤娜很快又打起精神,爬上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充满了求知欲,“今晚你跟我一起睡。你可以跟我详细讲讲巫师的事吗?我很好奇你说的巫师是什么样的!”她不等西弗勒斯回答,就一把将他拉上床,盖上毯子,自己则睁大了眼睛,像个等待睡前故事的小女孩。
西弗勒斯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清了清嗓子,认真地开始讲述他所知道的魔法世界: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十一岁会收到猫头鹰送来的录取通知书,四个风格迥异的学院——野心勃勃的斯莱特林,勇敢无畏的格兰芬多,睿智博学的拉文克劳,正直忠诚的赫奇帕奇……他努力回忆着妈妈偶尔透露的碎片信息,尽量描述得生动一些。
然而,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袭来,白天的惊吓、情绪的剧烈起伏早已耗尽了这个小男孩的精力。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模糊的视线里,尤娜似乎已经甜甜地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均匀。西弗勒斯再也支撑不住,眼皮一合,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发出了轻微而均匀的鼾声。
就在西弗勒斯呼吸变得绵长的下一秒,尤娜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那双蓝绿色的眼眸里,没有丝毫睡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寒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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